因為一開篇“開車”的節奏夠快,宋茜[微博]、宋威龍[微博]、王耀慶主演的都市愛情劇《下一站是幸福》,開播后就贏得不錯的口碑,豆瓣開分8.1分。隨著劇情的推進,該劇的熱度和收視率均穩步不斷上升,CSM59城收視率破2%,貓眼專業版等第三方平臺熱度穩居第一,但該劇的口碑卻呈現下滑之勢,豆瓣評分已滑落至6.7分。眼看劇集要結束了,評分可能還會下跌。
爭議隨之而來,《下一站是幸福》只是一部爛俗偶像劇,抑或它的走紅背后,也有蘊藏著一些什么?
俗套瑪麗蘇的“造夢”
《下一站是幸福》講述的是,32歲的職場女性賀繁星(宋茜 飾),與22歲的大四實習生元宋(宋威龍 飾)發生的波折愛情故事。除了元宋外,賀繁星身旁還有霸道總裁葉鹿鳴(王耀慶 飾)的追求。這是典型的“一女二男”的三角戀模式,并且它主要涉及的是,“姐弟戀”。
回顧起來,東亞社會里姐弟戀的都市愛情劇還真不少。古早一點,有1996年木村拓哉[微博]的《悠長假期》;后來韓劇接過接力棒,2005年金宣兒[微博]、玄彬的《我叫金三順》轟動一時,再后來安畔錫導演接連拍了兩部劇“姐弟戀”,分別是2014年的《密會》和2018年的《經常請吃飯的漂亮姐姐》。相較之下,國內這類題材較少,質感不錯的,有2014年胡歌[微博]、閆妮[微博]的《生活啟示錄》,2017年林心如[微博]、張軒睿[微博]主演的《我的男孩》等。
雖然都是姐弟戀題材,在有的導演手中,成了窺視男女關系的現實主義力作,在有的導演那里,只不過是換個噱頭談戀愛。觀眾習慣性地在二者之間劃出高下之分,認為前者更“深刻”,瑪麗蘇很“淺薄”。其實它們只是不同市場定位的產品,把瑪麗蘇拍好,也是一種成功。
《下一站是幸福》首先有強烈的瑪麗蘇氣質。瑪麗蘇劇有這么一個基本的流程:至少兩個極品好男人遇上善良純真的女主角→好男人對好女人展開瘋狂追逐,非好女人不可→戀情一波三折,經常是甜中帶虐,虐完更甜→大團圓,夫妻雙雙把家還。
《下一站是幸福》嚴絲合縫地套進去。男主角元宋高富帥都占齊了。而性格上,元宋是霸氣熱血的小狼狗與純情溫良的小奶狗的結合,認定了賀繁星后,深情又無辜的眼神里,就只有她了。
有個完美的元宋還不夠,劇中還有另一個完美的男性形象:成熟型男葉鹿鳴,他既經驗老到、游刃有余,也有一個逗比的靈魂,這讓他成熟卻不油膩,圓滑卻不顯奸詐。
而我們的女主角,一定是個天真善良的“小白兔”。32歲的她是某婚慶家居公司的行政主管,也算事業有成,愣是一次戀愛沒談過,在跟元宋的初戀中,她一次又一次地落入元宋的“坑”里,那手足無措的緊張模樣也有一種反差萌,極力凸顯出女主角的“純”。
這就是瑪麗蘇劇所要極力營造的效果——為觀眾制造一個完美的夢。所以劇中的主要人物,都要盡可能地完美,男帥女靚外,男主角還得絕對純情,女主角還得絕對純真。絕對真空的環境里,談一場絕美的戀愛,哪怕觀眾知道它是假的,但心還是會砰砰砰地跳。
所以,賀繁星不會是《我叫金三順》中又胖又敢于主動追愛的金三順,不會是《生活啟示錄》中離異還帶著孩子的于小強,也不會是《密會》中財閥的爪牙吳惠媛……
必然地,瑪麗蘇劇并不能討好所有觀眾。豆瓣上有觀眾的意見頗具代表性,“對不起,本31歲大齡未婚單身女青年感覺被嘲諷了。第一,我沒有女主的顏值。第二,我沒有女主的身材。第三,我沒有女主的能力。第四,我沒有女主的家庭環境。第五,我沒有實現經濟自由……哪怕真的有天才小鮮肉和事業有為霸道總裁出現在我的生活中也不會喜歡上我這樣的女!吊!絲!眼神都不會給我一個的,這才是現實。”
網友的意見,戳破了瑪麗蘇劇始終存在的一個根本性問題——它是懸浮的,是不真實的,人設與概念是大于現實邏輯的。就比如《下一站是幸福》壓根經不起推敲:賀繁星這樣的人設普遍嗎?為什么無論鮮嫩的元宋還是閱人無數的葉鹿鳴,都非賀繁星不可?
但沒有什么原因,僅僅因為它是瑪麗蘇劇,完美男性一定得愛上完美女性,所以元宋和葉鹿鳴就得愛上賀繁星。
也因此,瑪麗蘇劇常常會有一些反常識、反邏輯的舉動,為了讓男女之間擦出火花,編劇啥橋段都想得出。《下一站是幸福》也有一些比較離譜的設定,比如為了讓元宋對賀繁星動情,賀繁星讓元宋給她按摩——有沒有一點邊界感啊;為了讓賀繁星給葉鹿鳴留下印象,第一次見面時,職場女性賀繁星直接在葉鹿鳴辦公室痛哭——這職場女性形象直接坍塌……
賀燦陽和蔡敏敏這一對亦然。賀燦陽(張雨劍[微博] 飾)上課時只點了蔡敏敏(虞書欣[微博] 飾)的名,蔡敏敏不服氣,下了課就去找賀燦陽理論,賀燦陽不在辦公室,蔡敏敏便把膠水涂在賀燦陽的椅子上試圖捉弄他——哪一個正常大學生會對老師做出這樣的舉動?而之后他們竟然還戀愛了。
《下一站是幸福》是俗套瑪麗蘇劇,但這并不意味著這是一部爛劇。瑪麗蘇劇雖有懸浮等種種弊病,但懸浮與“造夢”,本就是一體兩面,這是絕大多數瑪麗蘇劇的自帶屬性,就如同快餐食品,“不健康”與“好吃”也時常是一體兩面。
觀眾可以拒斥瑪麗蘇劇,但熱衷于瑪麗蘇劇的觀眾,沒必要不好意思。美國作家柯萊特·道林在暢銷書《灰姑娘情結》中提出了“灰姑娘情結”的概念,其指涉的是女性對于自我獨立的畏懼,并渴望被他人照顧的一種心理。這種心理出現的原因主要有兩個方面:一方面,出身平凡的女性遭受著命運的不公和困境,但她希望保持對未來的樂觀和憧憬;另一方面,女性沒有辦法憑借自己的力量擺脫當前糟糕的處境。
換句話說,瑪麗蘇劇是女性被壓制的產物,女性處境越糟糕的社會,瑪麗蘇劇越流行。這也是為什么,東亞社會盛產瑪麗蘇,歐美劇里更多是“致命女人”。東亞女性愛做夢,往往是因為現實中女性處境不佳(職場、生育、家庭等幾座大山),而身旁的男性又太糟糕了,很多女性心中都有或大或小的絕望。只有在夢境中,才有完美的白馬王子踩著七彩祥云而來。因此,在瑪麗蘇劇里做做夢、嗑嗑糖,聊勝于無。
社會問題劇的“說教”
市面上的瑪麗蘇劇多如牛毛,尤其是這兩年甜寵劇(瑪麗蘇劇的分支)興盛,觀眾的選擇很多。如果《下一站是幸福》只是一部單純的瑪麗蘇劇,它可能不會引起那么的討論。這部劇特別的地方在于,編劇在為觀眾造夢的同時,也引入大量關于女性生存處境的思考。
第一個重要的思考,指向大齡未婚女性的選擇。按照以往輿論中污名化的稱呼,她們也被叫做“剩女”。一個女性年齡超過30歲卻還未婚,輕易就被扣上“剩女”的帽子,并有許多污蔑性的指稱,比如她們恨嫁卻嫁不出去,她們不夠有女人味所以找不到對象,她們很寂寞很可憐……
《下一站是幸福》想打破對所謂“剩女”的偏見。該劇原劇名叫《資深少女的初戀》,它將“剩女”定義為“資深少女”:“她們過了三十歲,仍對愛情和美好的事物充滿向往和熱情,她們不被挑揀也不挑揀別人,她們期待擁抱愛,也期待被愛擁抱,她們是溫暖的發光體,她們是資深的少女。”
以往的類似劇集中,未婚女性旁邊一定會有催婚的爸媽,通過雙方的觀念差異制造沖突。表面上看,是未婚女性的觀念“戰勝”了爸媽,可實際上,編劇往往也會讓未婚女性以收獲愛情作為大團圓結局,某種程度上,這反倒變成站在爸媽的立場上——女性還是得結婚才圓滿。
《下一站是幸福》稍微做的一個改動是,它塑造了國產劇中少見的開明父母。像賀繁星的爸爸說,“這女孩子呀,生下來,就注定比男人活得艱難。”賀繁星的媽媽說,“如果你實在遇不到你喜歡的,你就不結婚,媽也不怪你。你要是相親,一定要找個知根知底的,你可不能有病亂投醫呀。”
打破對“大齡”未婚女性的偏見,是時下不少女性向劇集的“政治正確”。哪怕主創者是以此討好女性,也是值得肯定的——去除偏見總比強化偏見好。《下一站是幸福》以資深少女與開明父母為典范,為觀眾提供了另一種不同的選擇。
網絡上很多年輕觀眾不以為然:這些不是常識嗎?電視劇宣揚這些不很正常嗎?并沒有那么簡單。要知道,很多中老年秉持的仍是傳統“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的觀念,逼婚現象仍然很普遍。老一輩觀眾普遍更認同的是《娘道》的價值觀,作為一部衛視黃金檔的電視劇,《下一站是幸福》宣揚的是截然不同的觀念——在無形中,它可能改變部分觀眾的認知,提升他們觀念的水位。
這是電視劇社會層面上的教育功能。就像戴錦華教授說的,“今天的電視劇在相當的程度上履行著說書人的功能,它通過故事給予所謂常識性的日常生活以邏輯,而這個邏輯背后是強有力的意識形態。電視劇如此娛樂、如此單純、如此說教,但也正因為如此,它才是最有效的。”
該劇的第二個關于女性處境的思考是,姐弟戀。中國社科院研究員李春玲針對1990年、2000年、2010年這三個時期作為節點研究,發現1990年代,“男小女大”的婚姻占13.32%,2000年占14.37%。2010年后,“男小女大”的婚姻則上升到40.13%,與傳統“男大女小”的婚姻模式分庭抗禮。有評論以這個數據為由,認為現在“姐弟戀”很普遍,公眾的接受度很高。
這同樣存在一個誤解,即“姐弟戀”本身就是一個很籠統的概念,女方比男方大1歲是姐弟戀,大10歲也是姐弟戀。現實生活中,公眾對于女方比男方大1-3歲接受度很高,甚至有“女大三抱金磚”的說法,但對于女方比男方大5-10歲,或者10歲以上,接受度就低得多了。
這就是社會的普遍態度——男方大女方10歲的戀愛,很正常,性別一換,大家就覺得很稀奇了。這是一種男權思維的遺留。在古代社會,女性的首要價值是生育,但女性身體的生育功能到了一定年齡后就會逐漸弱化直至消失,所以大齡未婚女性會被歧視,會被認為有損“女德”,她們的地位是低人一等的,是不可能嫁給年輕的優秀男性的。
姐弟戀的存在——尤其是年齡懸殊、弟弟優秀的姐弟戀的存在,本質上是對“女性=生育”觀念的否定,也因此它遭遇了極大的社會阻力。
《下一站是幸福》試圖顛覆這個觀念。賀繁星與元宋的年齡差距10歲,該劇會以他倆的有情人終成眷屬說明,真愛是可以跨越年齡、超越年齡的,生育并非女性的必須。當然,賀繁星一開始沒那么勇敢,她的猶疑與其說是人性的缺點,毋寧說是外在的社會阻力仍然太大了。就像劇中在他人談資中出現的方珊珊,和王阿姨的兒子王嘉承談過姐弟戀,受到了王阿姨的反對,兩人以分手告終。
因此,雖然很多觀眾說賀繁星在元宋與葉鹿鳴之間徘徊是“渣”、是“三觀不正”,但我能理解這種壓力,也同情人性的弱點。
《下一站是幸福》有著“社會問題劇”的一面,發現問題、揭示問題、思考問題。雖然問題流于淺嘗輒止地揭示,也沒有形成藝術性地反思,但只要社會問題還在,社會問題劇就有其意義,它會讓公眾注意到某些社會問題的存在,也可能啟迪一部分觀眾改變觀念,關于姐弟戀的迷思就有可能慢慢破解。
正是從這個角度上,我們不妨歡迎《下一站是幸福》的“說教”。對于本來就擁有進步觀念的觀眾來說,這樣的“說教”或許過于生硬(這是年輕觀眾打低分的原因),但對于許多大叔大媽觀眾來說,它是一次觀念的洗禮。
不過,《下一站是幸福》從8.1分降到6.7分并不冤。倒不是它瑪麗蘇+“說教”的形式有什么不妥(這個形式可以給8分),而是20集過后劇情就開始拖拉注水了,兜兜轉轉的“三角戀”極大消耗了觀眾的耐心,為了制造沖突也讓人設前后不一。該劇有不錯的創作思路和開篇,但從中途就開始拖沓注水,頗為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