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門洞開,庇護十三世(裘德·洛飾)走進人群,一一擁抱他們。人群把他高舉頭頂,像傳遞十字架一樣表達崇敬。鳥瞰鏡頭留下他在人間最后的形象,仰躺如圣人,衣紋流光。
萊尼·伯納德、教宗庇護十三世,還會再一次“起死回生”嗎?最后一次布道中,他對著烏壓壓的人群講述“問題”之美:“疑問的存在美在何處?在于我們沒有答案。我們篤信的神秘,指引我們的良心。”
保羅·索倫蒂諾導演的《新教宗》(The New Pope)散發危險的氣息,火苗已經竄上須發和衣擺。幸而這位英俊的教宗在最后時刻走下神壇,為自己祛了魅。
延續前作(《年輕的教宗》(The Young Pope))的氣質,《新教宗》不惜以龐大的立體空間碾壓觀影者,用無處不在的幾何構圖暗示超然秩序。它有電影的力量,讓觀眾沉迷在無窮盡的光線涌動中,緩慢的鏡頭搖移仿佛神祗的目光舔過眼簾。
三年前,年輕的教宗萊尼陷入漫長昏迷。如今他醒來,健康毫發無損。他帶著神跡歸來,乘坐奢華轎輦重登教宗寶座,訓誡紅衣主教們:“我不需要你們相信。你們只需要把自己交給我。”
圣彼得廣場上,庇護十三世的狂熱信徒日夜祈愿他的歸來。如果死了,他們不惜用恐怖手段奪取他的遺骨。索倫蒂諾深諳造神的秘密。他知道如何用神秘和詩意掌控人心,把這個過程通過兩位教宗——庇護十三世和保羅·若望三世(約翰·馬爾科維奇飾演的約翰·布蘭諾克斯爵士)向我們展示。
過大的個人魅力是危險和暴力的先兆。魅力無窮的萊尼·伯納德和約翰·布蘭諾克斯爵士讓人產生俯首貼地的沖動,即使隔著屏幕。然而他們只是演員,無法沖破屏幕。如果是現實中的人物呢?民眾頂禮膜拜的壯觀場面中,把崇拜對象換成希特勒也同樣成立。而且何其相似—神樣的領袖,深受感動、獲得歸屬感的民眾,終于擁有完全交出身心的安寧。
只是在一開始,人們難以覺察偶像的危險。萊尼陷入昏迷后選出的第一位繼任者維吉萊蒂(方濟各二世)想成為偶像,但沒有成功。他以圣方濟各為偶像,號稱熱愛貧窮,沒收主教們的財產,大濟四方,向難民打開梵蒂岡的大門。他很快就被干掉,因為個人的野心和違背人性的瘋狂昭然,立即就招致厭惡。
但不會有人厭惡萊尼和布蘭諾克斯爵士,誰會討厭裘德·洛和約翰·馬爾科維奇呢?神秘和詩意是他們的信條。萊尼(即庇護十三世)主張宗教必須保持神秘,欲靠近上帝者必須“穿過窄門”;布蘭諾克斯(約翰·若望三世)談論愛與詩,雖然明知“愛將通往失敗”,“爭權奪利的世界侵襲詩意棲息的角落”。
約翰·馬爾科維奇和裘德·洛在沒有獲得各自的成長之前,神性與孩子氣的獨斷蠻橫在萊尼身上共存。整整一季《年輕的教宗》都在展示這種罕見的景象。萊尼易怒、無常,有時殘酷有時仁慈。他裸身昏迷時,修女為他擦拭身體,昏暗之中待他如待神。但這時的萊尼是一尊可怖的原始神祇,崇拜在他的周圍聚集。
新加入的教宗約翰·布蘭諾克斯與他旗鼓相當,有不遜于約翰·馬爾科維奇的魅力和謙遜。
設計這個角色時,索倫蒂諾偷了不少馬爾科維奇本人的特質——魔術般慢慢綻放的微笑,優雅和嘲諷,輕如羽毛又深不可測。一個傳奇,但他從不承認。“我只是一個演員。”而且是一個無神論者,卻要演一個天主教教宗。
繼任者保羅·若望三世一個藥物成癮、逃避成性,瓷器般脆弱的神父。文學、音樂(年輕時是個玩朋克的)、藝術都無法滿足他的渴求,于是他投身宗教,去接近未知。
布蘭諾克斯爵士的教宗生涯始終籠罩在不安的空氣中。昏迷中,萊尼的呼吸、嘆氣乘電波回蕩在天主教世界。哈里發的演講幾乎出現在每一集中,煽動觀眾內心對極端伊斯蘭的恐懼。
梵蒂岡的秘辛則在大事迫近的低壓中被展現。秘密特使不知饜足地吸吮貝殼,金發埃斯特成為妓女和狂熱信徒,索菲亞始料未及的純潔愛情降臨。我們喜歡的國務卿維埃羅是前所未有的可愛弄權人。他和索菲亞是一對好搭檔,一群自戀狂中的清醒者,從來沒有失去人性。是他們推動梵蒂岡的運轉,使這個古老機構免于被毀滅的命運。
如果最后兩位教宗的成長沒有那么倉促突兀,《新教宗》會是一部更好的作品。但它的胸襟和良好愿望仍然令人心生敬意。
宣揚神秘的萊尼走下神壇,以肉身之軀祛除神秘光環,因為他親眼目睹宗教狂熱的恐怖。崇尚無為而治的布蘭諾克斯不再逃避自己的逃避,縱容自己的懦弱。他曾經以為自己的使命是痛苦地否定自我,用犧牲換來生命價值,可以永遠躲在“詩意”的煙霧中攤開雙手。終于明白這樣于人于己無利,他的所求是愛情的雙宿雙棲,而不是孤獨的教宗寶座。
一觸即發的宗教戰爭以戲劇化的方式被化解,溫和派的大多數獲得和平,宗教狂熱因為偶像的自愿走開而消散。在更像政客而不是宗教領袖的維埃羅的帶領下,此地不會再產生圣戰的沖動。
清風撲滅林火,這是世間少有的美好結局。《新教宗》的浪漫和好意,慰藉至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