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武漢同濟醫院里的“Tony理發屋”
他們都希望,和這座城市的人們一起,用自己的方式向醫護人員表示謝意。
噴灑消毒水、穿上防護服、戴上口罩和手套,拿起用75%酒精消毒過的剪刀……如果不是這場突如其來的疫情,理發師王璐無法想象,他有朝一日會這樣給顧客理發。
顧客們也與以往不同,他們往往疲憊不堪,有人往椅子上一靠,沒說幾句話就閉目養神;對發型也沒有過多要求,只求剪短。
2月15日以來,在武漢同濟醫院中法新城院區的門診大廳,這樣的場景每天都在發生。
同濟醫院中法新城院區是武漢市新冠肺炎重癥和危重癥病人的收治中心之一。全天24小時,本院及全國多支救援隊的7700多名醫護人員,交班輪換,維系著這架龐大救治機器的運轉。
收治患者的病區是醫護人員與病毒戰斗的“主戰場”。在“戰場”上,頭發看似不起眼,卻可能絆住“戰士們”的腳步。在防護帽里悶久了的頭發,被汗水浸濕,貼伏在頭皮上,令人不適,長發掉落出來,還可能成為傳播病毒的媒介。可由于武漢市內理發店悉數關門歇業,理發成了難題。
為了解決數千名醫護人員的理發問題,王璐和幾位理發師志愿者在這里集結,“Tony理發屋”正在營業。
武漢同濟醫院Tony理發屋的志愿者和前來理發的醫護人員合影。受訪者供圖開在門診大廳里的理發屋
王璐是地道的武漢人,在青山區經營一家理發店。疫情發生后,理發店暫時歇業。2月15日,王璐在一個志愿者群里看到同濟醫院招募理發師的消息,他立刻撥通了電話。
同濟醫院后勤處員工、負責組織本次活動的蔣思思告訴新京報記者,在同濟醫院,有來自全國各地醫療隊的4000多名“外援”,再加上本院的一線醫護人員,總共有7700多名醫護人員。持續奮戰一個多月,許多醫護人員的頭發長了,但因為疫情的緣故,社會上的理發店基本都在歇業,這么多人的理發問題怎么解決呢?
2月14日,蔣思思和同事試探性地問了問自己熟悉的理發師,他們都愿意來,但無奈身在老家,短時間內回不來,后勤處便決定向社會公開招募志愿者。
傳播效果超乎他們的想象。短短一天內,報名電話從全國各地打來,遠至東北,考慮到交通阻隔和感染風險,對外地的理發師,蔣思思和同事只好婉拒。他們聯絡了數位本地理發師志愿者,2月15日,“Tony理發屋”正式開業。
由于中法新城院區專門收治重癥和危重癥患者,為了保障理發師和醫護人員的安全,后勤處在理發屋的選址上做了仔細考量。蔣思思介紹,因為門診暫停,原門診大廳所在的A區一樓變為員工通道,不接待任何患者也沒有病人通行,且此前已經過全面消毒,“是整個院區最安全的一個地方”。
于是,他們在這里開辟出幾間辦公室作為理發屋,為了避免人員聚集,除了較大的辦公室安排了兩名理發師,其余都確保一個理發師一間屋子。
特殊時期,理發屋的布置只能從簡。一面鏡子、一把椅子,沒有尋常理發店里洗頭用的躺椅和水池,只能用噴壺來打濕頭發。
Tony理發屋的志愿者和一位醫護人員合影。受訪者供圖設備雖然簡陋,但理發師的防護裝備絕不能少。后勤處為理發師們準備了防護服、面罩、手套、口罩等全套防護裝備。王璐告訴新京報記者,需要先往身上噴灑消毒藥水消毒,然后才能進門穿戴防護裝備。
理發的過程中,消毒和防護也須一絲不茍。來參加志愿服務的理發師葉麗說,每理完一位醫護人員,他們必須更換一次手套,包括梳子、電推、剪刀在內的理發工具也要經75%酒精多次噴灑消毒。
每天結束工作后回家,進門前,葉麗也要用消毒液噴灑全身,擦拭鞋底,再洗個澡之后,才會和家人同桌吃飯。
“盡量剪短”
“盡量剪短。”
幾天來,這是王璐和葉麗聽得最多的一句話。
他們服務了許多兩個月都沒剪頭的醫護人員,有的人本打算趕在年底理發,結果臨時接到通知,沒和家人過上春節就趕來武漢支援,有的男醫生頭發已經遮住了半個耳朵,“和現在網上說的F4造型也差不離了”。
王璐親身體會過頭發長時間悶在防護帽里的感受。他以前留著一頭長發,戴了一個多小時防護帽、給五六個人理完發后,帽子里面已經布滿水汽,無比難受。后來,他干脆把頭發剃成了板寸。
蔣思思介紹,除了容易出汗外,一線醫護人員直接與病人接觸,長發一旦暴露在空氣中,會增加感染的風險,另外,一天工作下來,醫護人員都是“恨不得倒頭就睡”的狀態,清洗長發也會額外增加他們的負擔。
因此,王璐接待的男醫護人員幾乎是“能剪平頭就剪平頭”,對于女士們,則要顧及她們的愛美之心,在保留她們原有發型的基礎上,剪短、打薄,同時清理干凈她們發際線周邊的碎發,防止碎發鉆出帽沿。
志愿者正在幫一位男醫護人員剃光頭。受訪者供圖蔣思思告訴新京報記者,對于醫護人員應當理什么樣的發型,醫院沒有任何規定,所有醫護人員都是自愿前來理發,頭發剪成什么樣,也完全取決于他們跟理發師的溝通。
“很多護士姐姐妹妹說我沒有別的要求,剪短后我可以把頭發扎個小鬏鬏,好戴帽子、好穿衣服就行了。”葉麗說,同為女性,她特別能理解她們的心情。2月17日那天,她服務的幾位女醫護人員恰好都計劃今年5月結婚,她們對葉麗說,只要到婚禮時還能做個發型就可以了。
2月18日,王璐碰到了一位吉林醫療隊的年輕女醫生,一坐下,對方就要求把頭發剪短。王璐先是剪了個一寸多長的小男孩發型,不料對方不滿意,讓他繼續剪短,“干脆剪成一個當兵的寸頭了”。剪畢,女醫生和一位女同伴會合,王璐一看,嚯,同伴竟然剪得比女醫生還短,也就是“光頭長了一兩個禮拜”的長度。
王璐說,疫情當前,不少女醫護人員可能嘗試了“這一輩子都不敢嘗試的發型”。解開圍布,看著鏡子里的自己,不少人會挑高眉毛,睜大眼睛,驚訝之余,難免有不舍和失落。不過,女“戰友”們也會互相安慰,“我也剪了,你也剪了,大家都一樣,都不吃虧了。”
葉麗正在幫一位女醫護人員頭發剪短。受訪者供圖“每個武漢人都覺得醫護人員是最至高無上的”
“Tony理發屋”里沒有音響設備,為了調節氣氛、幫助醫護人員排解疲勞,王璐和葉麗會努力打開話匣子,陪他們聊聊天。
不少外地醫療隊員說,從沒想過自己會以這種方式來到武漢,車子穿行市區,街道卻空空蕩蕩。王璐問他們,等疫情結束后,還打算再來武漢嗎?大多數人給出肯定答復,說要重新認識這座城市。王璐便馬上發揮東道主的精神,熱情推介起武大馬上要盛開的櫻花,和曾經遍布街頭巷尾的熱干面。
有的醫護人員會聊起自己的家人。一位醫生孩子年幼,他已經二十多天沒回過家,每天只能借視頻解思念之苦。一位女護士新婚燕爾,但疫情發生后,她搶先報名上了一線。
也有醫護人員坐下后,寥寥數語交代下發型,就倚在靠背上閉目養神。看著他們臉上的疲憊,葉麗不忍打擾,唯有默不做聲地理發。
王璐說,經此一役,自己從未像現在這樣對醫護職業充滿敬佩,“你要問武漢市民的話,可能這個時候每個武漢人都覺得醫護人員是最至高無上的”。
他聽說,有市民給外地醫療隊送去了地道的純手工熱干面,有飯店老板免費給醫護人員送飯菜,還有不少市民號召,等疫情結束后,武漢應該對全國來支援的醫護人員免費開放旅游景點。
蔣思思說,這幾天,仍然不斷有理發師打來電話報名,隨著人員的增加,后勤處也將給理發師們排班,以保證他們有充足的休息時間。
在同濟醫院之外,仍有巨大的理發需求尚待滿足。據2月20日國務院聯防聯控機制新聞發布會上的數據,截至2月19日,全國已有278支醫療隊、32395名醫務人員馳援湖北。王璐說,自己所在的志愿者群里,有的理發師志愿者一天要跑上四五個醫療隊,忙碌到深夜。
少有人知的是,由于長時間捂在橡膠手套里,每天用消毒水反復沖洗,理發師們的雙手已經發白、起皮;為了避免室內空氣流動傳播病毒,醫院關閉供暖設備,防護服下,他們必須穿上厚厚的衣服,動作只能放緩下來;工作時,他們戴著雙層醫用外科口罩,話說多了,不免氣喘。
但王璐和葉麗都心甘情愿。盡管每天都要繃著一根弦,但葉麗覺得志愿工作讓她感到踏實:“感覺自己可以參與一點點,好像心里會好過一點。”王璐也說,等同濟醫院的義剪工作告一段落,他還要和同伴們繼續到其他醫療隊去服務。
他們都希望,和這座城市的人們一起,用自己的方式向醫護人員表示謝意。
新京報記者 張惠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