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號召“拒絕野味”的你,真的知道什么是“野味”嗎?
來源:三聯生活周刊
我們急于發出拒絕“野味”的倡議,呼吁拒絕野生動物交易。可是到底什么是野味,什么是野生動物,你真的弄清楚了嗎?
記者 | 丘濂
什么是野生動物:從一份令人為難的問卷說起
如果你還認為自己能夠分得清什么是野生動物,那不妨首先來做這樣一份來自中科院動物所的問卷。相信你會被其中的選項搞暈。鳥籠里唱歌的畫眉鳥是野生動物么?度假村里供人圍觀的羊駝呢?還有街上跑的流浪貓狗?
按照教科書定義,野生動物是指在大自然的環境下生長且未被馴化的動物。動物在此時此刻是生長在人工環境還是自然環境,是一目了然的。但需要注意的是,野生動物是一個物種和種群的概念。動物園里飼養的熊貓屬于野生動物,這是因為飼養熊貓身上的遺傳物質和在野外的熊貓種群并無區別,人工喂養只是為了能讓這個種群更好地延續。一定條件下,人們還會將它們放歸野外,實現野化;與此相對,戶外的流浪貓狗盡管在廣闊天地中自由漫步,但作為物種,它們被人類馴化的歷史很長,人們早就通過干預,有了繁多的品種。在野外的流浪貓狗,追溯起來,仍舊是家貓家狗的后代。
讓人為難的還有這“馴化”的含義。馴化是人類把野生動植物培育成家養動物和栽培植物的過程。就陸生動物而言,有些動物是否是馴化動物是十分明確的。按照《畜牧法》修訂的《國家級畜禽遺傳資源保護名錄》中,有雞、鴨、鵝、豬、牛、馬、駝、羊等家禽家畜。而有些動物是否能被馴化則是很模糊的,取決于人類野心,而非動物福利。
所以你搞不清哪些是野生動物,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人們對哪些是馴化動物存在爭議。“好比水貂這種動物,人們去做馴養繁殖,是為了使用它們的皮毛。但水貂是一種性格孤僻的動物,是難以被馴化的。”山水自然保護中心的主任趙翔告訴本刊。《野生動物保護法》在2016年這次修改時,就考慮到了這點。法條把所有“馴養繁殖”的表述改為了“人工繁育”,后者表意更為中性。“‘馴養繁殖’則存在一種誤導,暗含這些野生動物經過人類長期飼養和繁殖有可能被馴化。”經過人工繁育的野生動物,沒有出現進化變異,依然屬于野生動物的范疇。
那么還有一個問題,就是江河湖海里面的魚蝦貝蟹屬于野生動物么?畢竟“馴化”的對象一般指的高等動物(主要是哺乳類和鳥類),也就是身體結構復雜、組織和器官分化顯著并具有脊椎的動物。人們很容易就把魚蝦貝蟹養起來,那么它們還算野生動物么?
中漁協原生水生物及水域生態專委會主任委員周卓誠這樣和本刊解釋:“人們往水里投撒人工繁殖所得的苗種進行養殖,或者進行增殖放流(向水域里人為投放漁業生物的卵子、幼體或成體,以恢復或增加種群的數量,改善和優化水域的群落結構),這些活動所得的產物依然可以算作野生動物,因為它們的生產環境和食物來源都是野生的。像是青、草、鰱、鳙這樣的常見四大家魚,除了在長江中上游有少量天然種群,其它各地水庫河道都是人工灑苗,青、草、鰱、鳙基本是自然生長,這些也符合是野生動物的范疇。”
回看文章開頭的問卷,一些有困惑的選項也就明確了。“鳥籠里的畫眉鳥”屬于野生動物,因為畫眉人工繁育很困難,市場上流通的基本都是野外捕捉的個體。未來《國家重點保護野生動物名錄》重新修訂時,畫眉有可能會升級為國家二級保護動物;“朋友家養的烏龜或蟒蛇”都是野生動物,只不過某些烏龜和蟒蛇是可以進行人工繁育。蟒蛇和70%的龜鱉類動物都是國家重點保護動物,這就意味著即使人工繁育,個人也不可以把它們當作寵物來飼養,在家來養并不能辦理人工繁育證;“度假村里的羊駝”不是野生動物,因為在南美洲羊駝有著數千年的馴化歷史,只是近些年才引入中國,國人并不熟悉;“公園里漫步的孔雀”也是野生動物。孔雀能夠做到人工繁育,但是做不到被馴化。在孔雀發情期或者惱怒的時候,還會追著人來咬,所以特別要和它們保持距離。
什么是“野味”和“非法野味”?
當你明白什么是野生動物之后,或許意識到它是個非常寬泛的概念。那么“野味”是否也可以理解成就是以這些野生動物來做食材么?這樣一來,基本沒有人能做到不吃魚蝦貝蟹,那么何談拒絕野味呢?周卓誠告訴本刊,“野味”在現在的語境下,一般認為需要把魚類和水生無脊椎動物排除在外的。“這兩個類別絕大多數種類都是野生的,人類也都在吃它們;另外,它們是相對低等的動物,和人的親緣關系遠,除了寄生蟲問題,不太會把其它的不良影響帶給人類。”因此,對于“野味”的討論往往局限了陸生野生動物,以及一些水里和陸地都會生活的兩棲爬行類動物。
華南海鮮市場
拒絕“野味”,一個最好的方式當然是只把自己的肉食消費局限在明確馴化的家禽家畜中,畢竟這些肉食來源就足以滿足我們蛋白質需求。但是,人類的餐桌食譜是會不斷擴大的。如果不能做到嚴格不吃“野味”,那就做到拒絕非法來源的“野味”。
在現有的法律條文中,對于野味的限制那就要看《野生動物保護法》。這是一部側重于瀕危動物保護的法律,覆蓋范圍并沒有囊括所有的野生動物。它只涉及三類動物:國家重點保護野生動物、省級重點保護動物,還有“三有”動物(有重要生態、科學、社會價值的陸生野生動物)。法律第三十條這樣規定:“禁止生產、經營使用國家重點保護野生動物及其制品制作的食品,或者使用沒有合法來源證明的非國家重點保護野生動物及其制品制作的食品。禁止為食用非法購買國家重點保護的野生動物及其制品。”
華南海鮮市場
國家重點保護動物也就是國家一級和二級保護動物,無論是人工養殖和野外捕捉,都是明令禁止食用的。2017年6月,國家林業局發布了《人工繁育國家重點保護陸生野生動物名錄(第一批)》,國內的本土物種有馬鹿(二級)、梅花鹿(一級)和虎紋蛙(二級)三種,也意味這三種是人工繁育技術成熟的物種,因此得到豁免,它們人工繁殖出來的種群可以食用。
除了國家重點保護動物之外,省級重點保護動物、“三有”動物,還有大量不在保護法名錄里的“三無”動物,都可以有合法途徑進入市場。比較好一點是,野保法對于以食用為目的,來獵捕陸生野生動物是禁止的。它們走上人們餐桌,合法方式幾乎只有一條,那就是能夠獲得人工繁育的許可,以及通過完成檢驗檢疫。
華南海鮮市場盡管哪些野生動物獲得了人工繁育許可是明確的,但這里存在著“洗白”的問題。“像是林蛙,養殖費用昂貴。所謂的養殖戶基本就是在林子里圍上一塊帶溪流的地,再往里面投喂飼料。”趙翔說。而即使有人工繁育許可,檢驗檢疫環節也可能出現問題。在視頻平臺上人氣頗高的華農兄弟,就說自己有合法養殖竹鼠的執照,但因為無法獲得檢驗檢疫證明,因而不能在電商平臺上售賣。
事實上,我國有能力進行檢疫的動物非常有限。農業農村部只頒布了生豬、家禽、反芻動物、馬屬動物、犬、貓、兔、蜜蜂等10種動物的產地檢疫規程。趙翔就說,有的動物,是可以參考已有動物的檢疫流程進行檢疫。“有蹄類的檢疫就很成熟,鹿肉就可以參考牛羊肉來檢疫。但一更多非傳統家禽家畜的檢疫,我們是沒有經驗的。”
從“吃”規范最可行
那么要讓“野味”真正合法進入市場應該怎么辦?趙翔所在的山水自然保護中心最近的提議是能夠設立一個“特種養殖動物”的白名單——首先暫停發放新的人工繁育許可證,對已有許可證的進行徹底的普查。對那些馴養種群不可持續、需要不斷從野外捕捉野生動物進行補充,以及有“洗白”記錄的單位和個人能夠嚴格執法,一律取締許可;另一方面,也對合法的經營者進行重新認證,授予新的許可。而這些人工繁育技術成熟、繁育的子二代已經適應人工環境的動物,干脆就能劃出野生動物的名錄,成為“特種養殖動物”,移出野保法的范圍,采取類似家禽家畜的管理方式,規范檢驗檢疫等環節。
在現階段,無法搞清哪些“野味”真正合法時,應該怎么來吃呢?除了傳統的家禽家畜,其實還可以去自行了解已經成熟的食用養殖動物,比如鵪鶉、肉鴿、牛蛙這些。疫情爆發之后,有的地方一度連牛蛙的銷售都暫停了。但其實,牛蛙原產于北美,它是上世紀60年代由古巴總統卡斯特羅牽線促成,從古巴引進中國的一種經濟物種。國內所見牛蛙都是人工繁殖,或是逃逸到野外的種群。如果市場行情不好,牛蛙無法銷售,養殖戶就會棄養。這樣牛蛙就會成為一種非常有害的入侵動物。它們有著個體大、生長快等優勢,會和本地蛙類形成競爭,引起生態失衡。如此一來,不吃牛蛙反倒有了一系列問題。
人類對于野生動物的利用還有著很多方面。山水自然保護中心最近把全國已經獲得人工繁育許可的野生動物做了梳理。“我們發現,從產業的經濟規模來看,獲得許可的野生動物主要是用作中醫藥和皮草這兩個板塊。相對應的,梅花鹿和鱷魚就是獲得審批數量最大的兩種動物。為了食物用途而進行的人工繁育只占10%左右,其實是個很小的比例。”趙翔說。
正是這10%,卻和人類的公共安全緊密相關。這個板塊也最容易涉及野外盜獵的行為,畢竟從皮毛利用的角度,野外個體是沒有養殖個體光滑柔順的,不太容易出現非法捕獵。“吃”只是終端,它牽涉到野外捕捉、運輸和交易整個漫長的鏈條,病毒傳播的風險潛藏于每個環節。在此次新型冠狀病毒的疫情爆發后,由“吃”入手,來規范野生動物的保護和利用,是最為緊迫,也是最為可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