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臺區首推試點,分為機構短期托養和入戶照料兩種,第二期預計服務1000人;未來將在北京全面推廣
2019年2月20日,豐臺區溫馨精康園,中度失智的王愛華在喘息之家里看電視。
外企職員李燕正經歷著日益加深的“養老疲勞”。她要照看年逾八旬的公婆,奔波兩地跑藥品報銷手續,撫養女兒,自己還要工作。“向家里請個假”成了一個難以啟齒的愿望。
在北京,“喘不過氣”的中年夫妻家庭越來越多了。北京戶籍總人口中,老年人占到了24.5%,意味著這座城市的戶籍人口中,近四分之一是老年人。這其中還包括失能、失智老人,空巢老人等。
2019年2月20日,豐臺區溫馨精康園外景。
2018年,北京首個“喘息服務”試點在豐臺區啟動——專業機構照料部分老年人,政府買單,讓長期照護老人的家庭成員得以“喘息”。近日,豐臺區啟動第二期“喘息服務”,預計將為1000名失能、失智老年人提供服務。目前,這項新服務已經在北京多區布局,未來將全面推廣。
給老年人的看護者“放個假”,成為北京養老服務的新生事物。
探訪1 失能失智老人家庭
養老“中轉站”
記者來到豐臺區大灰廠東路的“溫馨精康園”時,老人們正在三樓中部一個集體活動區域看電視。一見到院長邢尹力,老人們電視也不看了,開始各式各樣的報告,誰看電視不守紀律了,誰要過生日了……大家紛紛匯報起來。
邢尹力的鑰匙串上有許多小塑料牌,像是異形的迷你公交卡。這是電子鑰匙,用于通過院內設置在各處的電子關卡——在這家精神殘疾人康復機構里,為了保障入住的精神病人的安全,上下樓層的電梯也上了電子鎖。
臨時入住的王愛華老人被安排在三層。臨近下午5點,工作人員為他端來了晚飯。一葷一素一湯,主食有米飯也有饅頭。“我最愛吃米飯了。”他先撥了一口米飯,又嘗了一口西紅柿雞蛋湯。
“飯菜好吃嗎?”記者問。
“好吃。”王愛華答。
“比家里的好吃?”記者又問。
王愛華沖記者笑了笑。
“他們好些老人在家都不見得吃得上飯呢。” 邢尹力說。
王愛華中度失智。他的女兒也患有精神類疾病,老伴兒又是癌癥患者,全家的經濟收入只依靠女婿一個人工作支撐。在家里,他只能依靠老伴兒和十歲的外孫女兒的照顧。
癌癥晚期需要化療,老伴沒精力再照顧他了。入住了溫馨精康園,王愛華成為豐臺區首批享受“喘息服務”的服務對象。按照協議,他這次可以在溫馨精康園住21天,所有費用都由豐臺區財政支付。
這是北京首次試水“喘息服務”,意在緩解老年人看護者的“養老疲勞”。首批試點的機構有8家,溫馨精康園是其中之一,就近承接豐臺區長辛店鎮失智老年人的服務。
試點期間,主要面對特困家庭,如居家養老的失能、失智老年人。政府購買專業機構的服務,為老年人提供短期的免費照護。如同一個養老“中轉站”,長期照護老人的家庭看護者們,可得幾日“喘息”。
2019年2月20日,豐臺區溫馨精康園,護工在整理老人們要吃的藥物。
的確,養老困境已經成為中國當下和未來一段時間,全社會面臨的共同問題。
探訪2 獨生子女、空巢老人家庭
看護者的“短假”
“養老疲勞”的家庭遠不僅僅存在于失能失智老人的家庭。
李燕是北京一家外企的中層管理人員,她和丈夫一起撫養女兒,也贍養年逾八旬的公婆。她公公去年確診出了惡性腫瘤。平時,公公婆婆幫著帶下女兒,現在公公病了,女兒和兩位老人就得由自己照看。
公公是江西人,兩地的醫保報銷藥品政策不盡一致,正在使用的抗腫瘤藥物在北京執行的是有條件報銷政策。丈夫工作繁忙,為了節省治療花銷,李燕不得不頻繁請假,往來于北京和江西,為公公跑報銷手續。
比起獨生子女家庭,空巢老人的養老困境更為突出。在北京康助護理(養)院服務的云崗片區,“航天三院”的許多老年人面臨著“空巢”問題。院長于安安說,這些老人的子女多在靶場或發射地,老人們只能互相照料。
國家統計局數據顯示,2013年到2017年,我國65歲以上老年人從1.31億人增加到1.58億人。全國60歲以上老年人已超過2.4億人,占總人口的17.3%。
北京的老齡化形勢尤為嚴峻。據2018年10月市老齡辦發布的北京老齡事業發展和養老體系建設白皮書,截至2017年底,全市60歲及以上戶籍老年人口約333.3萬,占戶籍總人口的24.5%。
2018年11月初,北京市明確提出實施“喘息服務”。北京市民政局發布《關于加強老年人照顧服務完善養老體系的實施意見》提出,通過購買服務方式,由養老照料中心、社區養老服務驛站為老年人提供短期托養服務,為照護者提供休整機會。當月,豐臺區老齡辦在全區貼出首個試點公告。
在豐臺區,“喘息服務”通過兩種方式進行。一種是入住機構,進行短期托養照護,一種是由服務機構派專業的工作人員上門照料。
2019年2月20日,豐臺區溫馨精康園喘息之家內,護工為中度失智的王愛華檢查身體。
通過層層篩選,首批400個老年人家庭,按就近原則分配給8家簽約機構。
看護人一個月可有4天的“喘息”機會。試點服務期共6個月,申請人可分散使用,也可一次性使用,服務總天數不超過24天。機構照護服務費用按每人每天220元計,上門照料的服務費用為每人每天180元,費用由區民政局與第三方機構直接結算。
■ 探因
豐臺區失能老人數量遠超服務規模
邢尹力很珍惜這次試點機會。這位年輕的女院長和母親一道,長期參與公益事業。她坦言,照顧老人“真是不簡單,尤其是精神殘疾的老人”。
王愛華就是一例。他生于1955年,還未達到國際標準規定的65周歲的老年人“起點”。但由于長期的智力殘疾,他的外貌表現出遠遠超過實際年齡的衰老。
溫馨精康園的就餐和起居時間固定,7點吃早飯,11點吃午飯,下午5點吃晚飯,晚8點睡覺。但剛進來時,王愛華睡不著覺,看電視一直看到次日凌晨4點。他說,就愛看電視里的人唱歌、跳舞。
另一位讓邢尹力印象深刻的,是一位上門服務的老人。
老人有嚴重的潔癖和強迫癥,要求護理人員必須洗手十幾遍才能開始工作。老人便秘需要護理人員幫助大便,不允許護理人員戴手套。
與溫馨精康園相距幾公里遠的北京康助護理(養)院,也是此次簽約的8家提供喘息服務的機構之一。這家機構負責對長辛店鎮和云崗片區提供服務,分配給他們的118個名額,都是中重度失能的老年人家庭。
失能老人的數量,遠遠超越了“喘息服務”試點期的服務規模。
在豐臺,試點期計劃為1500個老年人家庭提供服務,并明確了服務范圍是失能、失智的老年人。但豐臺區對全區失能老年人的跟蹤調查結果顯示,這個規模達到了1.5萬人左右。
正因此,對能進入首批試點的老年人家庭,豐臺區慎之又慎。
失能、失智老年人當中,特困、低保等人群被列為服務重點。豐臺區老齡辦相關負責人解釋,這些家庭照料老年人的經濟能力、照護人的精力都較一般家庭更加有限。
喘息服務申請人資格審核和上門評估,由第三方機構進行。據華錄健康養老發展有限公司項目總監李國強介紹,對申請人報名表的篩查有三道關,包括申請表的真實性、相關殘疾的醫學證明,以及核實報名人的戶籍,街道的審批等。
報名表篩查后,公司要對申請人進行電話詢問,如果沒有相關醫學證明,還要派技術人員上門對老人的失能、失智情況進行評估。
■ 探討
1 邊界
與家政服務的不同在何處?
沒等報名者篩選完,李國強就發現了一個問題。
每位老年人的家庭需求不同,和“喘息服務”的提供者之間有的內容不夠匹配。康助護理(養)院院長于安安發現,一些老年人或家屬期待的服務,類似“家政”——希望上門提供服務的護理人員給他們做一桌飯菜,或者把全家打掃收拾一遍。
對于“喘息服務”的內容和邊界,于安安有自己的理解。她認為,“喘息服務”“是針對老年人的家庭服務,不光是生活照料”,不能夠背離“為老”服務的初衷。
在服務過程中,于安安和同事們琢磨出一套比較成熟的規范體系。“當然要給老年人做飯,但我們是針對老年人提供一葷一素的餐食。收拾家也沒問題,但要在老人休息和不需要服務老年人的時間里做,不能把上門喘息服務當成家政服務。”于安安說。
在溫馨精康園,入院服務內容被明確歸納為18項,全天24小時提供,涵蓋醫療和護理服務。這些內容包含生命體征監測、定時定量喂水、餐食和喂藥,幫助洗臉、漱口,還包括更換體位、大小便失禁的處理。上門服務也作出了規范,主要由1名專業護理人員負責看護、喂水喂藥、協助午餐等。
2019年2月20日,豐臺區北京康助護養院的護工在忙碌著。
北京市民政局副局長李紅兵對此指出,喘息服務的邊界是一定要厘清的。上門服務不是做一頓飯和打掃衛生,這是一項為困境家庭老年人提供臨時照料和康復的服務。對于喘息服務的內容,未來在全市各區落地時還要進一步細化明確。
“如果老人的需求和我們能提供的服務不匹配,我們會再做一次宣傳,一些簡單的需求,我們也會反饋給社區為他們尋求解決。”李國強說。
2 底線
“喘息服務”到底能走多遠?
普通高齡老年人的家庭成員,是否也能得到“喘息”服務的幫助?新政是否能進一步惠及空巢老人?
李紅兵解釋,北京的養老服務體系是以家庭為基礎,居家、社區和機構共同支撐的體系。養老的責任首先在家庭,子女也有義務履行養老的責任。“當然,我們的政策會更關注空巢老人的養老問題。同時,通過‘喘息服務’,也希望給家庭和子女的長期照護提供一種支撐。”李紅兵說。
“聚焦于最底線的民生保障”,這是2019年2月21日民政部部長黃樹賢介紹的民政部門的工作重點。政府對這些最需要“喘息”的家庭提供“兜底”的服務,是北京市“喘息服務”政策設計的初衷。
近日,北京市民政局相關負責人表示,目前北京多區已開始“喘息服務”的政策布局,未來全市范圍內計劃全面落地實施。
“居家養老是中國人的傳統,老年人還是更希望在自己熟悉的環境中度過老年生活。”北京大學教授、民政部全國養老服務體系建設專家委員會委員陸杰華表示,不僅在中國,在發達國家,住進養老機構的老年人也不會超過10%。
在陸杰華看來,政府解決“兜底”的問題,市場可以提供多樣化的“喘息服務”。
“我們鼓勵養老市場的發展,只要有需求就會有市場。通過政府的探索,吸引社會力量的進入,未來可以由市場提供收費的服務,給照料者一個喘息的時間,來減輕養老的壓力。”陸杰華說。
新京報記者 吳為
A10-A11版攝影/新京報記者 陳婉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