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重溫電影《黑天鵝》,一則忍不住感嘆娜塔莉·波特曼在片中的出眾演技,二來也對柴科夫斯基的芭蕾音樂添多幾分好感。我向來難被芭蕾音樂的魅力觸動,常覺得那些配合劇情的樂音過于煽情、流于淺表,無法與老柴宏闊幽深的交響曲相提并論。不想,電影《黑天鵝》中,女主角從自憐到自棄,再到覺醒與自我救贖的故事,竟扭轉了我對于原曲的刻板成見。《天鵝湖》中不乏關乎人性光暗的探問,絕不僅是一個愛情故事。
《黑天鵝》當年斬獲頗多獎項,卻獨獨少了原創音樂類的榮譽,事緣評審認為柴科夫斯基的音樂被借用過多,較難以“原創作品”視之。的確,片中故事圍繞紐約某知名芭蕾舞團排練經典名作《天鵝湖》而起,圍繞波特曼飾演的芭蕾舞者妮娜獲選擔任新舞劇女主角后經歷的內心掙扎而展開,本就離不開老柴和那部人人熟知芭蕾舞劇的影響。不過,配樂作曲家并未“照搬”原曲,而是將既有的旋律改寫、重新配器,再編排以融入劇中,不斷推高角色情緒,更憑借音符間的張力,營造出一重亦實亦虛、似真似幻的情景。
電影看似談論妮娜與身邊眾人的相處,與嚴厲的、有強烈控制欲的母親,與不斷激發她、挑剔她的藝術總監,與同在舞團中、看似和睦實則彼此猜忌的舞者莉莉,其實撥開表象,女主角需要直面、需要掙扎擺脫的,從來都只是自己的拘謹、惶恐與脆弱。片中有人與人之間互釋的友善(盡管從來短暫),更多的是誤解,是嫉妒,是纏斗,與籠罩全片的晦暗色調一樣,讓人感覺壓抑甚至絕望。起初,妮娜是天真的女孩,愛做粉紅色的芭蕾夢,夢中的自己站在舞臺中央,領受臺下眾人的鮮花與掌聲。這時的配樂以雙簧管奏出,是柴科夫斯基在芭蕾舞劇中寫給純潔優雅“白天鵝”的旋律,亦應和妮娜彼時的心境。
當總監選中妮娜擔任《天鵝湖》主角后,卻覺得她僅僅能扮演好純潔優雅的白天鵝,而無法詮釋黑天鵝的邪惡與囂張。從來追求完美的、倔強的妮娜無法忍受總監不斷的質疑與挑釁,也愈來愈受不了母親的過度關愛與監控。影片行至中段,妮娜開始焦灼慌亂:她渴望被認同、被贊美,卻走錯了方向。此處,配樂不再如開篇時那樣真純無憂。緊張的弦樂合奏出現,隱隱如遠雷一般的敲擊樂器出現,將觀眾拽入探不見前路的深谷中。
妮娜的壓抑終得釋放,要歸因于莉莉的出現。莉莉開朗、神秘、性感,與“小白兔”式的妮娜相比,顯然是更合適出演黑天鵝的人選。妮娜的自疑,對莉莉的嫉妒,對母親的懼怕,對總監的厭惡,愈積愈深,愈演愈烈,終于將她推向癲狂的邊緣。新舞劇首演當晚,她甚至開始出現幻覺,以為自己誤殺了莉莉,以為自己身上長出黑色羽毛,變成一只邪惡囂張卻又美艷性感的黑天鵝……
芭蕾舞劇《天鵝湖》的結局是“白天鵝”與王子雙雙殉情,電影也以此段落作結。從舞臺高處躍下的妮娜終于發現,她以玻璃碎片刺向的并非莉莉,而是自己,更確切地說,是過去的自己。作曲家用《完美》為全片最后一首配樂作品命名,呼應妮娜倒地時艱難說出的那句“我感覺到完美,我就是完美”。這無疑是全片最催淚的一瞬,讓人窺見藝術的殘酷一面,亦引人反思個體對于“完美”的定義。當追求完美的路程中,注定要承負如此晦暗與絕望,那么人們最終抵達的“完美”,又是否如他們初時所期待那般純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