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陳頤欣
唐鎏金飛鴻毬路紋銀籠子。長沙博物館供圖
唐鎏金摩羯魚三足架銀鹽臺。長沙博物館供圖
唐鎏金銀龜盒。長沙博物館供圖
上世紀80年代,陜西扶風的法門寺地宮,開出了盛唐王朝的重重寶藏。地宮出土的文物等級之高、品類之繁、數量之多、記載之清晰、保存之完好,在我國考古史上罕見。
2021年夏天,“地宮寶藏_法門寺唐代文物精粹特展”在長沙博物館開幕,開啟了全國巡展的第一站,這也是法門寺地宮文物首次在陜西省以外舉行的大規模、全品類展覽。在長博的展廳內,你可以感受大唐地宮的幽深靜謐,欣賞金銀器具的璀璨煥麗,揭開琉璃秘瓷的神秘面紗_還有,不一樣的故事。
大唐盛世,動物符號展現了唐人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在法門寺地宮版的“神奇動物在哪里”中,不僅有代表唐人修養追求的鳳與鶴;還有預示生活幸福的雁、龜、鴛鴦;更有祈愿社會和諧、文化繁榮的摩羯魚、有翼獸……
聽,有鳳長鳴。
鳳凰身披仙羽,從天而降,她被周靈王太子晉的笙響吸引,落于地面。笙鳳和鳴,直上云霄。這是唐鎏金人物畫銀香寶子(一種盛香器具)上鏨刻的“吹笙引鳳圖”。
傳說鳳凰“食有節,飲有儀,往有文,來有嘉”,正體現了君子端正克己的德行修養;她“非梧桐不止,非練實不食,非醴泉不飲”的特點,也表達了高遠的志趣與宏大的抱負,象征著我國古代文人志士的清高。
將香寶子轉至另一面,又有鶴唳聲起。這一面刻有東漢名士袁京隱居山林、撫琴引鶴的圖樣。兩只被琴聲吸引來的仙鶴一只單腳點地,一只伸頸向前,似與人互動,又怡然自得。在古代,仙鶴以其高雅的性情和美麗的形態被稱為“一品鳥”,地位僅次于鳳凰。人們用“鶴鳴之士”比喻修身潔行而有時譽的君子。
一身正氣,兩袖清風,是仙鶴;儀態端莊,從容不迫,是鳳凰。法門寺地宮出土的文物中,有34件含動物紋飾,其中有8只仙鶴、53只鳳凰,她們或飛于茶羅,或停于爐臺,或繡于絲綢,一姿一態,一紋一樣,都代表了千年前的人們對于君子品性的向往。
不過,嬉戲于石榴花上的鴛鴦卻聽不懂仙鶴和鳳凰的偉大志向,她們正臥于鎏金銀盆底部,輕輕回頭梳理羽毛。盧照鄰《長安古意》有云_“得成比目何辭死,愿作鴛鴦不羨仙。”鴛鴦成雙,石榴多子,鏨于銀盆,代表著唐人對美好生活的追求。這意愿或許并不高遠,卻飽含真摯與熱切的生活情趣。
與鴛鴦同樣成對的,還有北來的鴻雁。雖是初秋,她們卻早早在香籠上排成了行。鴻雁是法門寺地宮文物中出現最頻繁的動物紋飾,共56只,分布于9件器物上,其中以這件鎏金飛鴻球路紋銀籠子上的鴻雁數量最多。籠蓋上有5只飛鴻,內圈一只引頸向內,其余兩兩相對;籠壁上還另鏨有24只飛鴻,均成對翱翔,栩栩如生。
《禮記》有言_“季秋之月,鴻雁來賓;季冬之月,雁北向。”正因鴻雁是候鳥,且終身一侶,天涯共飛,她在古人眼里便成了愛情堅貞不變的象征。唐人結婚須行“六禮”,其中“五禮”都需要大雁的參與_男方提親須送雁,八字相合、卜得吉兆后仍須送雁,此后要用雁作為通知女方的“邀請函”,婚禮當天提雁接去迎接新娘……諸如此類,寄予著唐人對于婚姻美滿的期望。
實現了婚姻幸福、多子多福的愿望,法門寺地宮中最可愛的神獸便要登場了。
一只鎏金烏龜正努力伸長脖子,高高揚起腦袋。半張的口中有顆顆分明的牙齒,身后小尾巴好似正在搖晃。短短的四肢撐起堅硬的甲殼,殼上六邊形紋路細致清晰,竟同真龜背甲一般。揭開龜甲,內側有煙熏過的痕跡,原來這憨態可掬的小烏龜是一件唐代的熏香器具。
清靜無為,修身養性,龜是這方面的典范。唐人巧妙設計,將象征長壽的金龜與延年益壽的香料結合,便是希望能同長壽龜一樣,修養身心、頤養天年,完成對幸福生活的最終追求。
唐人向往的美好生活還包含一點,那便是社會的和諧。
龍首魚身的摩羯魚,是法門寺地宮文物中頻繁出現的一個神獸,雖長相奇怪,卻體現著諸多奇妙的“和諧”。摩羯源于古印度神話,她身形巨大,常以鱷魚首、魚身、魚尾的形象出現,被看作是河水之精、生命之本。《洛陽伽藍記》記載,印度河畔曾有一個摩羯國,釋迦牟尼佛曾為救摩羯國中深受瘡病之苦的百姓,躍入水中化為大魚。摩羯國人吃了如來幻化的魚肉,如服靈丹妙藥,病體痊愈。于是摩羯魚便成了如來的象征,佛教的圣物,也代表著除病消災,和諧安定。
伴隨佛教的傳播,西來的摩羯形象經歷了一個我國化的過程。隋唐時期,摩羯的造型融入了代表我國傳統文化的龍圖騰和魚圖騰,添加了魚的雙鰭以及龍的龍角。唐代李姓帝王崇尚鯉魚,故當時的摩羯多取鯉魚身尾。漸漸地,隨著造型的改變,摩羯魚的寓意也發生了變化。她既承載有龍的神話意義,又與我國古代以農為本相結合,成為祭拜河神,祈求風調雨順的最好代表。
除了摩羯魚,地宮文物的紋飾上還有不少現實無法得見的神獸。鎏金鴻雁紋銀茶槽子上,與鴻雁結伴相飛的,還有一匹匹展翅的“天馬”,她們邁步翱翔于流云之間,輕盈飄逸。
唐朝統治者有胡人血統,對馬有著深沉熱愛。健馬造型也在唐代的繪畫、雕塑、彩陶等文物上十分常見。這件茶槽子上的駿馬紋路帶有雙翼,很可能是絲綢之路文化交流的產物。
馬生雙翼這種藝術形式起源于古希臘神話中的“珀伽索斯”,這是一種長有雙翼的飛馬,由“蛇發女妖”美杜莎與海神波塞冬所生,該紋樣在古希臘錢幣、陶器等器物中普遍存在。她通過歐亞大陸貿易網等方式廣泛傳播,又經過絲綢之路傳入我國,最終在包容開放的唐文化中獲得內化與認可。
如果說天馬是東西方文化結合的產物,那么鎏金人物畫銀香寶子上昂首展翼的飛獅,便是完完全全的“舶來品”。
獅子起源于非洲熱帶草原,東漢時經西域進貢,才正式來到我國。獅子是百獸之王,所以在佛教的許多經論中,都用她來比喻佛陀的無畏與偉大。除了香寶子蓋上模沖出的飛獅,唐鎏金雙獅紋菱弧形圈足銀盒的蓋面上,也鏨刻有兩只騰躍的飛獅。她們一只追逐著另一只的尾巴,成中心對稱狀,在蔓草中奔跑嬉戲。
“九州道路無豺虎,遠行不勞吉日出。齊紈魯縞車班班,男耕女桑不相失。”無論過去多久,杜甫詩中的生活總能代表普通人的心之所向。
農業豐收、商貿繁榮、政治清明、社會安定,這些愿望被唐人寄于容器、茶具、熏香器、盥洗器等各種日常生活用具的紋樣上,更鐫于禮佛、祈福的供養器與法器浮雕中。在雕琢與觀察之間,拿起與放下之時,總似清鐘時時警醒;也總有向往慢慢落地,揚起一派光耀萬年的繁榮熾昌。
來源_我國青年報 ( 2021年08月31日 10 版)
來源_我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