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劃:素卡
中國人一般不大喜歡懷舊。
遙遠的年代總是和歷史課本上那些沉重的話題聯系在一起,成為試卷上的考點,而剛剛過去的時代往往又因為親身經歷讓人覺得平平無奇。
特別是在一個昂揚向上的年代,懷念過去多少顯得有點不合時宜。
但是隨著2021年的夏日逐漸終了,日歷被撕得越來越薄,我發現有不少人居然開始懷念起2019年了。
“新的人間化裝舞會早已經開演。”
記得2019年時,很多人對那一年的評價是:“這可能是過去十年里最差的一年,也可能是未來十年里最好的一年。”
這句有點狄更斯風格的話,當時聽起來多少有點矯情。關關難過關關過,夜夜難熬夜夜熬,中國人差不多每一年都是這么過來的。
只不過當人們跨過這個十年之交,度過了接下來十分潦草的兩年后,終于發現2019年可能的確比我們曾經想象得“美好”。
那一年看似即將為上一個十年收尾,實則也成為不少新事物的“元年”。
蒸汽波、夢泡、低保真,日本泡沫經濟時代的審美財富,隨著中國人均GDP突破一萬美元大關,突然在這一年回潮。
而來自祖國高緯度嚴寒地帶的嘻哈歌手老舅甚至創造出了東北蒜味蒸汽波并將之引進了說唱領域。
伴隨著雪花啤酒般濃烈的后現代賽博朋克風格flow,尚未成為大專人專屬廠牌的說唱,也從前一年的寒冬中復蘇,從地下重回地上,煥發了第二春。
迎來第二春的不止說唱,每隔幾年就火一次的東北與華北文化在2019年又一次實現了文藝復興,雙雪濤和班宇也都成了各大文學獎項和電影編劇的寵兒。
那一年據說還是中國的科幻電影元年。
春節期間上映的《流浪地球》,讓無數走進電影院的觀眾高呼,屬于中國人的科幻電影時代終于來了。
對此我表示贊同,但是同一年看了《上海堡壘》的群眾可能會持反對意見。
當然我們都還能嚼著蚯蚓干,繼續等待答案揭曉的時刻,只不過達叔已經等不到那一天了。
有些東西在那年開始,有些東西則在那一年迎來了終結。
對漫威宇宙第一紀元來說,2019就是告別的一年。
電影院外如同過年般的人潮,似乎已經預示了滅霸響指的失效。
當然有些告別就明顯少了幾分誠意與體面,比如《權力的游戲》。
七國的故事草草收場,似乎給二十一世紀一零年代的“終局”開了個壞頭兒。
那一年,一個叫“樂隊的夏天”的節目出現在大眾的視野中。
在那個搖滾歌手還是褒義詞,長文章還有人看的夏天,國內某著名音樂人對我感嘆:“這是一次成功的、用心的中國搖滾商業化嘗試,讓人恍惚有了94紅磡的錯覺,搖滾樂可能真的要出圈了。”
他可能沒有料到,兩年過去了,搖滾樂現場低迷,新作品乏善可陳,搖滾隊伍里混進了很多墻頭粉,但依舊是小圈子的狂歡,連搖滾青年也獲得了一個新稱號:亞逼。
其實不止搖滾樂,所有音樂愛好者們當時大概都沒有料到,2019年是時間留給他們的最后窗口,之后的兩年任何演唱會都成了遙不可及的幻想。
那一年,有些人則迎來了命運最終的裁決。
高承勇,白銀連環殺人案的兇手,在多享受了2019年的三天光明后被執行死刑,帶著他隱藏多年的罪惡與“殺人回憶”徹底墜入黑暗深淵。
于此同時,他的另一位吳姓老鄉可能正吃著大碗兒寬面,徘徊在犯罪邊緣,絲毫沒有意識到他的命運之門已然吱呀作響。
而有的人在當時尚未意識到他們之后的離去將給這個世界帶來多大的遺憾。
2019年初到深圳出席籃球世界杯抽簽儀式的科比·布萊恩特不會想到,一年之后,一架在大霧中迷航的直升機結束了他傳奇的一生,也把無數不知所措的球迷留給了迷茫的2020。
“向前走,你的路,猜猜未來會給你什么禮物。”
2008年的北京奧運會結束了21世紀的00年代,00年代早三年結束。
2019年的最后一天,武漢市衛健委發布的一份關于新冠肺炎疫情的通報結束了21世紀的10年代,10年代提前一年結束。
所有人都意識到一個大時代要來了,但卻沒有人猜到它到來的方式。
那一年,758萬高校畢業生走出象牙塔,他們成了10年代最后一批能自由進行畢業旅行的年輕人,同時在畢業前夕的三四月間,他們也第一次聽到Jack Ma提及996的福報論,第一次聽說Richard Liu說“混日子的人不是我兄弟”。
而相比第二年未經心理按摩就被投入“內卷”大潮中的874萬學弟學妹,不知道他們是幸運的還是不幸的。反正在大風大浪中學游泳的后者估計已經喝不動了。
那一年的江蘇衛視跨年晚會上,樸樹時隔20年,又一次唱起了那首《白樺林》。
很多人都記得這首歌出自那張劃時代的專輯《我去2000年》。
樸樹最美好的時代大概永遠留在了上一個千年的尾巴上,而帶著世紀末暢想的new boy們卻發現自己進入了一個流行以十年為期,給人劃代的社會。
80后、90后、00后,規整的時間切割著這個時代,把人分成想象的集合,仿佛能抵消一代人的不安。
但顯然,人生不是豬肉,沒有機會給你一刀一刀地按斤切,仿佛每一個十年之期來臨前的節點都孕育著不安分的因子,還沒做好準備的人,被迅速推離了21世紀的第一個十年。
后來發生的意外,曾讓很多人以為那不過是2003年的重演,一切災難都會在夏天到來時偃旗息鼓,然后第二個夏天轉瞬即逝,口罩儼然成了臉上的第二器官。
不過除了每天都要自問“掃多少次健康碼才能證明我健康”這樣的問題之外,大多數人的生活似乎依然在兩點一線之間,少有變化。
只有朋友圈里越來越少見到的游客照,時不時地提醒我們,這兩年的生活確實是被按下了一個小小的暫停鍵。
但是當空間上的移動被限制,人們對時間的感知又變得格外敏感。有人覺得被按下的不止是暫停鍵,還有加速鍵。
而在等待世界恢復正常的日子里,有些東西的確在加速,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
眼前大大小小的電子屏成了溝通廣闊天地的唯一窗口,每日鋪天蓋地的信息像漫天的雪花,落下來就積成一地雞毛。
幾個小時前的熱搜,轉眼間就變成冷飯,前一個瓜剛吃飽,第二瓜又快熟透了。一個關于社會新聞的照片,五分鐘就能在成千上萬個微信群里被轉到“包漿”。
而唯一沒有加速的是病毒的消失速度。在兩年時間里早早耗干了耐心的人,可能需要明白一個道理:世界大戰一般都是打四年。
然而即便四年,其實也只是一瞬,緊盯大地的時候,別忘了看看頭頂的星空。
2019年,這顆名為“旅行者2號”的衛星飛出了太陽系,從此一去不回頭。
而在此之前,它已經在太空中漂泊了四十多年。
四十年間,帝國墳場幾度易手,柏林墻成為違章建筑,北方的紅色巨人一夕之間煙消云散,世貿雙子塔倒了又建,朋友成為敵手,敵人又握手言和。
種種過往,皆是序章。
所謂的失落感,不過是書寫一個舊時代的小小元素,人們懷念2019年,但并不想真的回去,他們只是在鏡子中向一個年代告別,同時努力尋找一個未來。
設計/視覺 Elai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