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上車后,汽車徐徐開動,你面帶微笑,揮動著右手,我和你媽媽也揮動著手向你示意的一瞬間,在短短的幾秒鐘內,飽含著無數個理解,飽含著無數個父子、母子的情意,爸媽心里很難受,淚水在眼里直打轉,強忍控制著沒有流露出來……”江蘇省宿遷市29歲的王亞在整理已去世三個多月的父親遺物時,在書架上看到了一封父親11年前寫給自己但沒有寄出的家書,眼睛不禁濕潤了。
那時的王亞剛上大學,而今已為人父。“當我讀到這封沒有寄出的家書,感覺父親就在我身邊,依然在教我怎樣自強自立、努力奮斗、知恩圖報!”
揚子晚報/紫牛新聞記者 高峰 圖片來源 受訪者提供
父親的信件
擔心上大學的兒子多想,沒有寄出
三個多月前,父親王家權因病去世后,王亞久久地沉浸在悲痛之中,他開始整理父親生前留下的書籍、筆記本、照片和各種榮譽證書。
在整理父親的書籍時,王亞在書架上的兩本書之間發現了一封信,他打開一看,一共有5張紙,上面滿是父親熟悉的字跡,下面的落款日期是2008年9月4日。那時王亞剛到北京上大學沒幾天。
“母親以前曾告訴我,父親在我上大學走后給我寫了一封信,但又怕我多想,最終沒有寄出,父親隱藏了這份情感!”王亞說,父親生前對自己要求很嚴,不讓隨意翻動他書架上的書籍。
信的開頭,王家權對兒子表示了歉意,“回想以往的日子,爸對你的要求太嚴格、太嚴厲了。由于批評你太嚴厲了,使你的自尊心受到傷害,打消你平日好說好講的習性,使你在親朋好友面前感到窘迫和尷尬。爸覺得很對不住你。”王家權在信中說之所以對兒子要求嚴厲,是希望能夠把好的家風傳承下去。
在信中,王家權告誡兒子,要有理想,要學以致用,要懂得感恩,并尊重別人,不要夸夸其談,更不要驕傲自滿,“你當前乃至三年(應該是四年)的任務是,要認真學習,學到真本領,才能打造自己的宏偉藍圖。”
王亞說,父親雖然沒讀完高中,文化水平不高,信中還有好幾處錯別字,但他通過字里行間,能夠感受到父親對自己那種深沉的愛。“這些天來,我一想念父親,就把這封信拿出來看,就好像父親在面對面和我說話一樣。”
王亞是在2008年8月底去北京一所大學報到,父親王家權在他出發的前夜跟他說了許多,他至今都記得那一句:“父親對我期望就是先成人后成才,一定要做一個有德有才的人!”
后來,父親又交代了王亞許多事情,讓他專注學習,照顧好自己。說到最后,父親很為難地對王亞說,“明天你自己去北京上學吧,我因為工作太忙走不開,不能去送你,自己照顧好自己,到了記得給我發短信。你也長大了,也該鍛煉鍛煉了,你母親也不用送你去!”
在車站揮手告別后,王亞一路上都在生悶氣,“父親一直對我管教嚴厲,怎么連我第一次去外地都不送我,還不讓母親送我。我十分的不理解,哪有這樣當父親的。”
后來在一次與母親的聊天中得知,當時他與父母揮手告別后,車走遠了,父親就流淚了,回家連晚飯都沒吃,一連幾天都睡不著。
11年后,王亞也做了父親,有了一個5個多月大的寶寶,他才真正理解父親當年為什么不送他上大學,“當我做了父親之后,我常常在想我的父親,在‘工作’和‘親情’中間,他最終選擇了‘工作’!”
父親的工作
擔任社區書記,身著迷彩服帶頭干臟活、累活
王家權生前是宿遷市宿城區幸福街道礦山社區的書記。礦山社區地處宿城區老城區的東北角,屬于典型的“城中村”。多年以來,環境臟亂差一直困擾著這里的居民。2015年,王家權從馬陵社區調到礦山社區任書記。上任伊始,他通過深入社區走訪群眾,決定徹底解決礦山社區的環境問題。
他每天總是第一個到班上,帶頭加班加點干活。“清理六組的雜物時,他帶頭干,臉曬黑了,胳膊曬紅了,他還是一直干下去,中午吃飯就吃盒飯。我歷來沒見過書記這樣干活的。”社區居民李彥太老人說。
礦山社區工作人員董愛民記得,王家權到任以后,為了便于帶著大家干各種臟活、累活,他給社區每個人都準備了兩套迷彩服。從此,無論是環境整治清除垃圾,還是挖溝排澇,都能見到王家權身穿迷彩服帶著大家一起干活的場景。到后來,轄區的居民干脆稱王家權為“迷彩書記”。
董愛民算了一筆賬,如果轄區的一些整治工作花錢請人來做,每人每天至少要60元,而且這些人年齡偏大,干活慢,質量上也達不到要求,“這些年下來,至少為社區節省了幾十萬元吧。”
王家權性格比較急一些,看上去人也比較粗獷,但他的感情特別細膩。有一次,他看到轄區內70多歲的楊老太要去農村出禮,考慮到老人年齡大不方便,他不僅開車把老人送到農村親戚家,還幫老人墊付了200元禮金。社區居民家中有考上大學的、老人做壽的,他都會及時送去慰問金。
父親的病情
住院期間,讓兒子推著他隔河久久凝望“礦山”
長期的勞累,讓王家權的身體狀況開始惡化。2019年2月,在春節前,愛人吳秀玲最早發現王家權臉色不對,走路不穩,老是會撞到門框上,眼睛看東西也比較模糊,就讓他抓緊到醫院看看。王家權回了句,“勞不到啊!(當地方言,事情忙、沒時間的意思。)班上太忙了!”
春節過后,王家權感覺有點頭疼,終于在家人的勸說下,住院治療。住了19天后,他就出院了,一邊工作一邊針灸治療。一開始他還能開車去上班,后來只能騎電瓶車、自行車上下班,到最后他視力模糊實在沒法騎車了,就讓吳秀玲騎三輪車送他上下班。
去年3月,王家權病情嚴重,被送到了醫院,進行了開顱手術。吳秀玲整天在醫院照顧他,他大部分時間處于昏睡狀態,一旦醒過來,就會找吳秀玲要手機、車鑰匙,要去單位上班。
王家權住院期間,王亞經常推著輪椅上的父親到附近的幾個公園轉轉。一次,王家權跟兒子說,想去水利遺址公園看看。王亞推著父親到了河邊,只見父親久久地凝視著河對面的礦山社區,“我就在這里看看‘礦山’吧!”說著,王家權流淚了。王亞說,在他的印象中很少看到父親流淚,于是,他拿出手機拍下了父親隔河凝視“礦山”方向的照片。
去年9月24日,經過半年多與病魔的抗爭,王家權病逝了。父親走后,每當翻看自己當初拍的照片,王亞都會感到懊悔,“那天我應該帶著父親去‘礦山’看一看。可惜,父親走得太快,再也不能多看一眼‘礦山’,留下深深的遺憾!”
母親常年擺攤賣菜
常忙到深夜才能睡
“他在家中就是個‘寶’,下班回來后,我和兒子不讓他做任何事情,家務事也不要他做,他吃藥時我端水給他,他洗腳兒子給他倒洗腳水。”53歲的吳秀玲一說起王家權,眼睛不禁紅了,淚水止不住流了下來,“他就是累了!太累了!”
吳秀玲與王家權結婚31年來,一直操持著這個家。她在離家騎車約10分鐘遠的乾隆菜場賣菜,起早貪黑的,一天能掙一二百元。吳秀玲說,白天賣菜,晚上回到家做家務,常常是忙到深夜才能睡覺。
吳秀玲用自己賣菜的收入支撐著一家人的生活,包括兒子上大學的費用,“他的工資本來就不高,我也沒指望過,他都拿工資去買老物件去了。”在社區工作的幾十年里,王家權收集的老物件多達3000余件,這些老物件集中在一起,構成了一個獨特的礦山社區民俗記憶館。
因常年勞累,吳秀玲落下了一身病,她不僅患有高血壓,還有甲狀腺、冠心病,四年時間做了三次手術。直到王家權生病住院,吳秀玲才不得不把菜攤退掉,全身心在醫院照顧愛人,結束了三十多年的賣菜生涯。
在王家權患病住院后,幸福街道為這個家庭組織了捐款,一共捐了6萬多元,區里主要領導也到醫院看望了王家權。王家權去世后,這個家庭還欠著15萬元的醫療費。
對于妻子對這個家庭的付出,王家權一直心懷感激,他臨終前含糊不清地對吳秀玲說,“我對不起你,這些年讓你吃了這么多苦!也謝謝你對這個家庭的付出,對我工作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