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繁育技術已就緒,魚卻沒了
避免白鱘悲劇重演 滅絕風險評估要趁早
2020年,我們第一份對野生動物的動容,給了長江白鱘。
去年年底,中國水產科學研究院長江水產研究所首席科學家危起偉團隊在國際學術期刊《整體環境科學》上在線發表了一篇英文論文——《世界上最大淡水魚之一滅絕:長江生物保護的教訓和啟示》。
論文指出,白鱘在2005年到2010年時已經滅絕。
一時間,一直沒什么存在感的白鱘得到了大量關注,“白鱘滅絕”的話題在熱搜上掛了一天。不過,很多媒體在配圖時,還是錯誤地配成了長江白鱘的近親匙吻鱘。畢竟,我們對白鱘太不了解,白鱘留下的影像也太少。
當一個物種被認定滅絕,除了哀悼和紀念,更需要的,是反思。
經模型計算認定白鱘滅絕
白鱘是長江流域特有的淡水魚,也是世界上最大的淡水魚,最大體長可達7米。它有個又長又尖的吻,于是也被古人稱作“象鼻魚”。
它很古老。白鱘的脊椎很原始,全身大部分骨骼是軟骨。化石研究表明,白鱘科種類最早的化石可見于晚侏羅紀。
白鱘的產卵場分布于金沙江下游和重慶以上的長江干流,成熟個體在繁殖季節前有上溯洄游的習性。
“實際上,上世紀90年代以后,白鱘的數量就已經明顯減少了。”中國水產科學研究院長江水產研究所副研究員王成友此前告訴科技日報記者。早在1996年,世界自然保護聯盟(IUCN)頒布的瀕危物種紅色名錄中,白鱘的保護級別就被列為“極危”。
為了尋找白鱘的蹤跡,危起偉研究團隊在長江流域進行了全流域捕撈調查。2017年,他們對考察流域進行了網格式采樣,這樣的調查每個季度各進行了一次,每次持續一到兩個月。2018年,團隊又主要在長江65個監測點及其附近展開調查。
此外,團隊還搜集了所有關于白鱘的目擊報告,包括論文、書籍、報告、新聞報道等,以及近幾十年來科研機構保留的未發表的白鱘相關數據。綜合這些信息,根據模型,團隊計算出白鱘應該在2005年到2010年就已經滅絕。
危起偉說,一個種群,沒有自然繁殖,又已經過了其正常壽命期限,其間沒有任何個體被發現,即可以認定物種滅絕。
上一次見到白鱘幼苗,還要追溯到90年代初期。30年來,未發現白鱘有自然繁殖。人們不清楚白鱘的確切壽命,但估計其自然存活時間應該在30年左右。2003年,最后一尾野生白鱘的信號消失在追蹤器中,而白鱘也沒有人工養殖個體存留。
危起偉說,白鱘滅絕這個結論是科學的、不會改變的。
白鱘保護級別還未調整
不過,白鱘滅絕的消息并未官宣。
1月3日,IUCN在官方微博表示,目前正在開展的亞歐鱘魚類全面評估最終結果尚未發布,預計將在今年6月世界自然保護大會期間更新受威脅物種紅色名錄,正式發布評估結果,進行相應的級別調整。
目前,白鱘在IUCN紅色名錄中的級別依然是“極危”。
從20世紀60年代開始,IUCN根據所收集到的信息,并依據IUCN生存委員會的報告,編制全球范圍的瀕危物種紅皮名錄。在IUCN的標準中,全球物種的瀕危等級,按照瀕危程度由低到高分為無危、低危、易危、瀕危、極危、野外滅絕和滅絕。此外,還有“未評估”和“數據缺乏”兩種評級。
根據定義,如果有理由懷疑一分類單元的最后一個個體已經死亡,即認為該分類單元已經滅絕。如果已知一分類單元只生活在栽培或圈養條件下,或只作為被自然化后的種群生活在遠離其過去的棲息地時,則認為這一分類單元屬于野外滅絕。極危,則指一個分類單元的野生種群即將滅絕的幾率非常高。
物種瀕危評級對物種保護有重要意義。中國科學院動物研究所研究員蔣志剛曾在論文中指出,由于資源有限,在實施瀕危物種保護工程時,必須有的放矢,針對物種的瀕危等級提出具體保護措施,確定保護投入的資源量;也要根據物種瀕危程度,建立自然保護區和瀕危物種繁育中心,對這類物種實施就地保護和遷地保護。
據了解,物種瀕危等級的評價,一般是由主管部門(或組織)成立專門的評價委員會,對各物種瀕危等級的申請報告進行科學評議。評價結果經主管者(部門)的最終通過并予以公布后,才能最終確定物種的瀕危等級。
我國也有定期發布的《中國生物多樣性紅色名錄》,其從生物本身生存狀態出發進行評估。2013年、2015年和2018年,分別針對高等植物、脊椎動物和大型真菌發布了評估報告。
當時的評估結果顯示,長江江豚數量急劇減少,由瀕危上升為極危;鰣魚由于過度捕撈等原因,由瀕危上升為極危。
還有很多魚類處于滅絕邊緣
白鱘滅絕的最主要原因是無法繁殖,水利工程切斷了其洄游通道。
過度捕撈、高密度航運、棲息地消失和碎片化……這些因素共同將白鱘推向絕境。
對白鱘所有的實質性保護工作都是在2006年之后啟動的,但根據危起偉團隊的研究,可能早在2005年,長江白鱘就已經滅絕。
錯過了關鍵的時間節點,就是永遠錯過。
其實,白鱘的人工繁育技術一直在儲備中。此前,長江白鱘沒有被人工養殖成功的案例,而近些年技術條件具備后,研究團隊卻再也沒有捕獲到活體長江白鱘。
王成友介紹,目前主流的人工繁育方法有兩種,一為雌核發育,一為“借腹生子”,即魚類生殖細胞移植。雌核發育是指用核失活魚精子刺激魚卵子,并誘導該卵核發育成個體的魚類育種方法。白鱘的近親是匙吻鱘,而匙吻鱘已經實現了人工繁育。如果有一條成年雌性白鱘,就可以用滅活的匙吻鱘精子刺激其卵子,進行人工催產。第二種方法,是把一種魚的生殖細胞移植到另一種魚體內,讓另一種魚的雄魚和雌魚產生前者的精子和卵子,讓它生出帶有白鱘所有遺傳信息的“后代”。
但是,沒有活體白鱘,一切技術儲備成空。
教訓是深刻的。
論文指出,應當對長江流域進行常規性周期性全面調查。在2017年到2018年的調查中,有140種魚類沒被采集到。但由于缺乏數據,研究團隊無法判斷這些魚類的命運。從白鱘的悲劇也可看出,魚群數量的變化對人類威脅的反應是滯后的,必須盡早采取保護行動。實際上,長江中許多魚類已經身處滅絕邊緣,評估它們的滅絕風險至關重要,而且應該盡快進行。對一些物種來說,保護它的時間窗口可能已經關閉。畢竟,當物種野外種群的繁衍不能維持其生存的最小種群數量時,滅絕就只是一個時間問題。必須對那些多年沒有被發現、多年沒有自然繁殖或者種群數量大幅度急劇下降的魚類種群優先開展保護,比如鯮、中華鱘等。
根據不同種群的生物和生態特點,采取相應保護措施,這是一場和物種滅絕速度展開的賽跑。
2020年起,長江重點水域將分類分階段進入10年禁漁期。
白鱘的挽歌已經響起,但長江內其他同樣稀少的野生水生生物的命運,還握在人類手上。
本報記者 張蓋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