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眼中,焦媛活得像個“鋼鐵女戰士”。這位香港舞臺劇“女王”,不僅塑造了曹七巧、阮玲玉、麥克白夫人、王佳芝、王琦瑤等一系列經典女性角色,還出演過一系列大膽前衛的劇目。
戲外,她的故事也很多:與年齡懸殊的前男友相戀十幾年,依然“不婚不育不買房”;“我就是個女性主義者”“藝術上我六親不認”等宣言,在她過往的采訪報道中比比皆是。
然而,經歷了分手、抑郁,回爐重造了一部自傳體音樂劇之后,焦媛對羊城晚報記者獨家“剖白”——她進入了一種“更柔軟也更容易幸福”的狀態。
意難忘,永遠得不到的肯定
小時候的焦媛,是個不折不扣的留守兒童。身為京劇演員的父親,骨子里是個“重男輕女”的大男人。作為家里的第二個女孩,焦媛出生后,父親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就將她送往外婆家。
焦媛回憶,三歲之前,自己沒有真正見過爸爸:“外公外婆告訴我爸爸是怎么樣的——高高瘦瘦、特喜歡京劇、每天著迷于藝術、很好客、很喜歡跟朋友吃飯……這些就形成了我心里父親的印象。”
后來,焦父決定離開北京前往香港發展,在北京火車站,焦媛才見到父親:“現在看來,我從小心里就有一種渴望,我渴望得到父親。加上長輩給我描繪的爸爸形象非常美好,所以一看見他我就覺得特別親切,完全沒有陌生的感覺。”
初次見面的良好互動,加之血脈之間的奇妙聯系,讓焦父最終敞開心懷接納了這個女兒——“到香港以后的十幾年,我們的關系非常好,情感很深厚。”
寄身異鄉為異客,一切需要從頭來過的焦父,未能延續京劇演員的事業,而是改行成為工廠里的普通工人。這種遺憾被焦媛記在心里,承襲父志、彌補父親的意難平,成為焦媛潛意識里不自覺想做的事:“后來我考了香港演藝學院,這或許是因為我喜歡舞臺,也可能就是希望可以討好父親,可以在父親心目中占一個重要的位置。”
遺憾的是,天不遂人愿,在焦媛即將畢業的時候,焦父罹患癌癥不幸去世,這成為焦媛心中永遠的遺憾:“我最希望我爸可以在舞臺上看見我、可以為我驕傲的時候,他就走了。”
多年后,盡管事業上的成就有目共睹,但焦媛“永遠都不滿足”:“我永遠在糾結,永遠都覺得不完美,永遠都要追求成功……自己很放不下,對人很嚴厲,對自己就更加苛刻。”
像個陀螺一樣抽打著自己為舞臺忙碌了20多年,又逢上多年的戀情告終……2019年,焦媛終于發現自己的“電量”不夠了:“我時常陷入茫然,不知道下一步到底該怎么辦?要怎么做?不時陷入崩潰情緒。”
心理醫生告訴焦媛,她這是典型地把“兩條命活成了一條命”:“你最糾結、最痛苦的莫過于父親的那條命已經消失了。你一直背負著他的遺憾,你永遠無法得到想要的答復、獲得想要的肯定,所以你情緒上很痛苦,也永遠覺得自己不夠成功。”
隔十年,重寫給父親的“情書”
良言驚醒夢中人。心理醫生的話,讓焦媛得以正視自己心里頭“永遠缺失的那一塊”,也給了她第二次成長的機會。
事實上,盡管擁有“霸道苛刻難合作”“一般人消受不起”和“大膽激情出位”等虛虛實實的標簽,舞臺之外,焦媛是個語氣軟糯、舉止頗有幾分幼態的乖乖女:“因為我的家庭真的很傳統。”
而這一次,她要從父親身邊的乖乖女,成長為焦媛自己。
為了梳理、療愈自己,焦媛找出自己10年前為紀念父親而寫的音樂劇《容易受傷的女人》,將其推翻并重新來過:“父親早逝是我的心結,這遺憾永遠會在我心里。我對他的思念是永久的,但是人生不同階段對思念的注解是不一樣的……我的導演也跟我說,‘你每個階段都應該再排一次’,所以這個戲應該是我生命中永久的主題。”
過程中,焦媛自己執筆,一字一詞重寫劇本,但繼續沿用偶像王菲的歌來串聯整劇:“她的歌詞和情緒味道都很貼合我跟父親的關系,所以我就選自己最喜歡的歌手的音樂,來紀念給我影響最大的一個人(父親)。”
新版劇名被她定為《約定·香奈兒》:“‘約定’取自于王菲的歌名,很貼切,這部劇也是我跟父親的一個‘約定’,香奈兒則是我自己很喜歡的品牌。‘偶像的歌、父親的主題、自己喜歡的東西’,這三者有一種統一性在里面。”
心態的改變,也會帶來不同的演出狀態,這部將于情人節在香港首演的劇中,焦媛希望觀眾看見的不再是角色,而是自己:“以前我一出場,就一定要很張揚地讓大家覺得有被‘擊中’的感覺,但這一次,我很想做回焦媛原本的樣子,說臺詞的時候都未必要有表演感覺,就是簡簡單單‘hello,大家好’。很私底下、很自然的一種生活狀態。”
最大的不同,在于對自己和父親的關系重新審視,焦媛坦言:“以前我思念他,就覺得要填補他在藝術上的遺憾,所以我一直拼命追求舞臺上的成就,覺得‘你快樂,所以我快樂’。 但這一路走來,我是很辛苦的,好像光是為了父親付出而沒有了我自己。所以《約定·香奈兒》里,我最大的訴求應該是‘找回我自己’。”
得領悟,學會釋放真實感受
想通這些,焦媛變了。以往工作狂的她,連休假都是去倫敦、紐約看劇“充電”,去年她讓自己任性了一把:“我去了巴塞羅那、巴黎這兩個想了好久的地方,這次絕對不看劇了,只旁觀、感受一下當地的文化,我想活在當下。”
即便是面對自己“從不肯妥協”的舞臺,焦媛也開始“放松小小”:“我以前對藝術的要求是對的,但有一部分是因為壓力——我不敢有任何差錯。現在我覺得,我自己堅持之外,對待別人,可以學會放松和理解。”
對于自己經營了近15年的焦媛實驗劇團,她也多了一份平常心:“以后我只希望能好好做,既對得起大家,又可以達到自己心目中的藝術水準就好。我不再刻意想把劇團的品牌打得響亮,其他人怎么評價這個品牌,我不會太在意了。”
自認為個性里有兩個極端的她,也開始對外界釋放除了“獨立堅強專業”之外的另一面:“我本身是很極端的,獨立的時候可以很女強人,但其實我非常渴望愛,很想有個肩膀讓我靠一靠或者跟好閨蜜一起聊聊天……以前別人對我好,我就覺得虧欠了人家,應該加倍還給人家,現在我放下這種焦慮,時常告訴自己,‘人和人之間本來就應該彼此善待’。”
“做回自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焦媛自言還在學習和嘗試:“我從小受到的教育是‘先人后己’,同時被教導了很多規矩與條框,這些都很好,但是要平衡,要適可而止,否則太壓抑真的會崩潰。人還是要釋放一些自己真正的感受出來,對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