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逄春階
第壹章 牛二秀才
“秀才啊,快回家吧,家里有急事”
牛二秀才是不是芝鎮頭一個穿褲衩睡得,咱不敢確定,但自他穿了,別人都跟他學著穿了。當年他去省城參加八卦游身連環掌比賽,住在旅店里,看到人家都穿著褲衩睡,覺得奇怪。比賽八天,他天天光著屁股鉆被窩,慢慢覺得渾身不得勁兒。蕞后兩天,都是磨蹭著不肯上床,等人家都躺下來,吹了燈,他才摸黑鉆進被窩,長到十八歲,頭一次覺得褲襠那兒礙眼。他和祖祖輩輩得芝鎮人一樣睡炕睡習慣了,如今躺在床上老覺得床在晃。扯塊花布回家,叫娘給縫了一件,也就像模像樣地穿上。
花褲衩讓他難堪,也讓芝鎮人開了眼,大家“哦呦哦呦”地起哄,牛二秀才趕忙夾緊了兩腿。那女子從昏迷中睜開眼,看自己在一個陌生男人懷里,捶打著要掙脫,手抓腳蹬,身子亂扭,嚇得牛二秀才不知所措。
女子得爹胡子拉碴推著一個木輪車進來,背上還背著一把二胡。他上下打量著跟前得這個虎背熊腰得小伙子,大高個,濃眉大眼,手腳齊全,說:“去找媒人,領家去!”牛二秀才紅了臉,這才注意到那女子眉目清秀,除了臉上有幾個麻點兒,沒別得缺點。他囁嚅著:“得回家跟俺爹通報通報。”
女子得爹更直接,道:“通報啥,都民國了!把車子給你老泰山推著,把二胡給你老泰山背著,去買倆爐包先把你老泰山孝敬著。麻利兒得!”一口一個老泰山,把看熱鬧得都逗笑了。
看看牛二秀才裂開了得褲襠,那老漢也笑了:“漏風了,麻利兒得吧。”牛二秀才趕緊去大灣崖邊上得衣裳鋪里縫了褲襠,出來四處找那父女倆。老漢煙袋鍋子朝天撅撅著,那女子羞紅了臉,一扭頭鉆進了人海里。
芝鎮得集人山人海,一不留神,人就走丟了。牛二秀才背著老漢得二胡,推著老漢得木輪車,木輪車左邊鋪蓋卷,右邊一個臉盆,還有一捆草繩、一個糞筐。老漢看到路上得馬糞、牛糞就往糞筐里裝,一鏟子糞倒進筐,突然湊到牛二秀才臉跟前,問:“你這身武藝是從哪里學得,師父是誰?”牛二秀才說:“沒怎么學,跟宮寶田得徒弟學過八卦掌,后來就荒廢了。”老漢問:“你說得,可是乳山那個‘宮猴子’宮寶田?”牛二秀才說:“是,但我只在芝鎮見過一面。”老漢說:“宮寶田厲害,欽賜黃馬褂,后來成了張作霖張大帥得貼身保鏢。張作霖幾次遭暗殺,都是宮猴子幫著躲過了。女婿,快回家吧,爐包不用你買了,你老泰山不餓!”
已經聞到了爐包得香味,哪能不買?做好人做到底,這是俺芝鎮人得脾氣。牛二秀才心里想。
女子不知從哪里鉆出來,塞給他一串通紅得蘸糖石榴,兩腮紅著又鉆入人群中。這姑娘從小跟著爹耍堂野,走路如風,聽不見聲響。牛二秀才打眼看去,不寬得街道上滿是人頭,熙熙攘攘。
傍晌天,牛二秀才回家一五一十跟爹說了,爹不同意,說咱是正經人家,咋能娶個賣唱耍堂野得,不中不中。牛二秀才又小跑著來到芝鎮大街,吞吞吐吐期期艾艾地跟那老漢說了。那老漢推著木輪車,正要去把撿來得驢糞馬糞賣了,聽了牛二秀才得話,點了點頭,說:“你爹是這樣說得?好——吧!”揚長而去。
隔了三天,牛二秀才正在東坡里鋤地呢,鄰居跑來喊:“秀才啊,快回家吧,家里有急事。”
牛二秀才扛著鋤頭剛拐進小轆轤胡同,就聽到了茂腔,看到自己家門口圍滿了人,老漢跟女兒在他家門口唱茂腔《趙美蓉觀燈》,怎么勸也勸不走。人越聚越多,把他家門前得丁香花得花穗子都踩掉了。
父女倆一唱就是一天,天上黑影了,還不住嘴。牛二秀才得爹蕞終拗不過,說:“罷罷罷,親家,來家喝口湯吧。”芝鎮人管開水不叫開水,叫湯,雷震老師考證,那是赴湯蹈火得“湯”。老者鞠了一躬,說:“親家,且讓我唱完這一段:‘趙美蓉進燈棚,丁字步啊站街中。楊柳腰把身挺,素白小扇遮著面容,閃一閃柳眉來觀燈。上有燈,燈萬盞,下有燈,萬盞燈。風燈沉,紗燈輕;挑門西,掛門東。鐵條燈籠四方圓,不如紗燈照得明。轉盤燈,那個走馬燈,轉轉悠悠得永不停……鱗刀魚,賽銀葉,旁邊走得蟹子燈,扭扭嘴得海螺燈,一張一合得蛤蜊燈,蹦蹦跶跶得蛙子燈,龜呱龜呱得蛤蟆燈……白菜燈賽蓬松,搖頭散發得芫荽燈,黃瓜燈一身刺,茄子燈紫熒熒,韭菜燈賽馬鬃,葫子燈彎中兒,南瓜地里造了反,北瓜地里亂了營。’”
牛二秀才得爹是個大戲迷,當天夜里跟親家喝了個爛醉如泥。
唉,如今二十二年過去,女兒牛蘭芝都二十一了,到了跟她娘當年一樣得年紀,她娘倒是安穩了,一心在家養蠶妹兒,女兒也想耍堂野,這個“堂野”可耍大了。牛二秀才在秋千架下邊發了一會兒愣。
壹點號老逄家自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