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又一年新春將至。鄉村歷來是年味最濃郁的地方,鄉風民俗里藏著我們最溫暖的春節記憶。這一期大地副刊,我們與讀者朋友一起走進正在迎春納祥的美麗鄉村,看一看2020年的鄉村有哪些新變化。
2020年的鄉村,到處喜氣洋洋。中華大地上脫貧攻堅收獲累累、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勝利在望,已經把豐收的氣息傳遞到廣袤鄉村的每一個角落。跟隨幾位基層作者的筆墨,我們感受到了濃烈又新鮮的新春氣息,寄托著對新一年的美好期待與熱切向往。
2020年的鄉村,必然生機勃勃,氣象萬千。我們期待與大家共同奮斗,一起見證美麗鄉村的歷史變化。
——編 者
新房話新春
李 汀
一早,接到扶貧聯系村老趙的電話,要我去他家慶年吃“刨湯”。沒等我答應,老趙掛了電話。老趙一家人去年脫貧,還住上了新房,一天到晚高興得合不攏嘴。見到我總說,找個日子,好好聚聚。這么隆重的日子,我不能掃老趙的興。
一進村子,首先迎接我的是撲棱棱飛起的一群鳥兒。在“橙香”院子遇上昌德書記,他正指揮鄉親們安裝太陽能路燈。
冬天,紅橙掛滿枝頭。十七八戶易地扶貧搬遷戶,依山建了一個小村落。小青瓦、坡屋頂、白粉墻,院壩前留著小菜園。兩棵蒼天古柏長在房子前面,鄉親們說:這是院子里的吉利樹,誰也不能動。
昌德書記看見我,激動地說:快來,快來把把脈。我仔細一看,精致的太陽能路燈已安好,每家院壩前還安裝了庭院燈。昌德書記滔滔不絕起來:鄉親們一直在想剛搬了新家,這個年咋過,就搞了這個“點亮家鄉、慶祝新年”活動,在外掙到錢的打工仔們紛紛響應,都說自家燈,自家出力安,幾天就籌了一百多萬元,新建的五個安置點全部要點亮哦。樹平你認識,這家伙看不出來,獼猴桃賣了五萬元,捐了三萬!我說不要捐那么多,你猜他咋說?他說,安路燈不讓出錢可不行,我走在明晃晃的路燈下,也要個心安噻。
我笑了:樹平這小子,曉得感恩。想起第一次見他,坐在院壩里頭發蓬松、懶散的樣子,再看他現在侍弄幾畝獼猴桃園子,施肥、除草、剪枝樣樣在行,人也變得精靈起來,整個兒氣象一新啊。
這時,鄉親們滿臉喜氣地圍過來,七嘴八舌地對我說:往年都是單家獨戶過年,冷清得很。今年搬到一起,我們要辦自己的春晚,熱鬧熱鬧。
“松雨”院子和“橙香”院子隔著一條溝,我和昌德書記幾步跨過去,來到老趙住的“松雨”院子。這里住著四十多戶人家,清一色兩層小樓房掩映在綠樹叢中。一進大門,就看見院子里擺滿桌椅,左鄰右舍、親朋好友接踵而至,老趙滿臉堆笑,忙著端茶遞煙。
很快,熱氣騰騰的菜端上桌來,那個香啊,飄了一整院子。老趙還抱來一壇子土酒,喜滋滋介紹,自家釀的高粱酒,冰糖和獼猴桃泡的,不打腦殼。
幾杯酒下肚,老趙打開了話匣子:現在好了,路通了,看看擺了這一路的摩托車、小轎車,我高興呀。我轉過身,望著那一溜車,像條彩帶圍在半山腰。忘不了村民告訴我的故事:路通那天,村里男人們聚在一起,慶祝他們再不要走上百里的山路背東西了,仿佛一座山從背上真正卸了下來。第二天,幾個人齊刷刷去城里一人買回一輛大紅摩托車,摩托車喇叭聲一直從山下響到山上。
老趙的話被幾杯熱酒攆了出來,侃侃地說:這話不好意思說,但今天高興,想說呢。二十年前,讓我當了一個修路先遣隊隊長。那時候,村里還請不起挖掘機,得靠人一鋤一鋤挖。放炮炸山時,我沒留神讓石塊壓壞了腰,從此干不了重活。不是吹,要是這腰不斷,出去打工掙錢,我也是當不了這貧困戶的。
昌德書記接過話頭:老趙,現在好了,種好獼猴桃,養好土豬,路又通了,這山里的東西都成了緊俏貨。今年的獼猴桃都不用人往山下背,還賣了個好價錢,你賣了得有兩三萬吧。老趙點點頭,一杯酒又下了肚。
一群孩子在水泥路上玩跳房子游戲,一邊玩,一邊唱《春節童謠》:小孩小孩你別饞,過了臘八就是年。臘八粥,喝幾天,哩哩啦啦二十三……三十晚上熬一宿,初一初二滿街走。大人們就著酒意,商量起春節的“新買賣”:“松雨”院子的二十多套民宿,在網上一曬就預訂完了,要想點花樣迎接城里的客人呢。
松雨亭上曬太陽最安逸!
還是要搞個釣魚比賽。
要照顧小娃兒們,開個朗誦會。
我家出錢,年三十我們辦個小小焰火晚會。
這路通了,就是不一樣,城里人也和我們一起過年了。
……
鄉親們你一言我一語,好不熱鬧。
新房,新路,新生活!
新春,這就來啦!
昭通幸福路
沈 洋
和同事去老孟家那天,天光不亮,早晨像是下午的光景。建檔立卡貧困戶老孟家住的村莊,叫團海子,是云南昭通大山包鎮的一個小村落,海拔三千多米。山上光禿禿的,沒有樹,一地的枯草,那些綿延的草甸,平緩、荒涼。風呼呼過,穿過衣領灌進身子,讓人真切地感受到老孟家和他的鄉鄰們住在這高寒山上不易。
不過,老孟一家,馬上要搬遷到昭通城郊紅路易地扶貧搬遷安置點。
昭通地處烏蒙山集中連片特殊困難地區,為啃下脫貧攻堅這塊硬骨頭,實行“掛包幫、走轉訪”,部門掛村干部包戶,機關干部下沉一線,每個干部都要定點幫扶幾戶建檔立卡貧困戶。對那些高寒貧困山區,則通過易地搬遷,徹底“挪窮窩、斷窮根”。
開始,一提到易地搬遷,老孟一家顧慮重重,擔心生活不習慣。近兩年來,為了做通老孟一家的工作,負責“掛包”的女同事三天兩頭開車往老孟家跑。從城里到老孟家,近百公里。尤其是冬天,要穿過二十多公里的冰雪路面。看到過翻在路邊的車輛,她不敢開車下山,干脆住在村上,直到冰雪消融,才回家看看兒子。這位三十出頭的扶貧干部披風沐雨,頂霜冒雪,奔走于她掛包的九戶易遷對象,她的丈夫在另一個偏僻鄉村,也做扶貧工作。
沿一條小山谷下到溝底,見一個村莊沿谷散落而下。繞過斷墻,我們到了老孟家院門口,遠遠就看到老孟和他的老伴葉奶奶站在門口張望,像是盼望親人歸來。那情形,讓我想到了我的外婆,像極了四十年前她站在村口等我的情狀。
老孟和葉奶奶熱情地招呼我們,領我們從泥墻中間一道門穿過,里面是一個小院子,墻角堆滿農具和雜物,有些凌亂。正面是他們家的老房子,土坯房。兩天后,兩位老人就將告別這片住了一輩子的老屋。
半月后的一個下午,昭通壩子沐浴在溫暖的冬陽里,春節的氣氛漸漸濃了,昭通的大街上,點點紅,或片片紅,眾商家已然打出許多花花綠綠的年貨廣告,或把燈籠和中國結掛在街口顯眼處。我們再次啟程去老孟家,這次去,不是團海子村了。車子穿過昭通北部新區那些新開通的寬闊馬路,我們來到了一片新的天地。
掛包干部已來過搬遷安置點好多次了,為他們的掛包戶看房子,帶領他們買家具,教他們如何坐公交車。葉奶奶說,她習慣趕鄉場,鄉場上的東西便宜些。同事就告訴她去附近的北閘街,那兒近。為了讓那些不識字的老人能識別自己家住在哪一樓哪一層,社區干部想出一個辦法,在每一幢樓房上貼上各種動物:雞、鴨、魚、馬、牛、羊、貓、鴿、雀……在每個電梯的按鈕旁邊貼上番茄、黃瓜、核桃、蘋果、梨子等各式常見水果蔬菜。隨口問一位白發蒼蒼的大娘,說你家住哪一幢啊,老大娘顫巍巍地說:“我家就住核桃那兒。”那一瞬間,我眼睛都有些濕潤了。
老孟一家分到了七層一個五十平方米的房子,屬兩人戶。見我們上樓來,老孟和葉奶奶起身相迎。我環顧老孟家的新房子,門上貼著喜慶的紅對聯,一個十來平方米的客廳,一個廚房,一個衛生間,兩個小臥室。廚房的灶臺上擺滿了鍋碗、各種炊具和粉條、食用油、紅辣椒、臘肉等年貨。透過七層樓的大陽臺,放眼望去,一幢幢高樓拔地而起,幾條慶祝喬遷之喜、喜迎春節的大紅布標從高樓上垂掛下來,在風中飄揚,喜慶之氣撲面而來。
搬不動山就搬人。讓樹長到該長的山上,讓人住到適宜的地方。在滇東北昭通,這種新時代的愚公精神讓人震撼。昭通二十三個易地搬遷安置區,三十六萬世代居住在大山深處的貧困群眾過上了新生活。
紅路,易遷之路,何嘗不是一條紅紅火火的幸福路!
“兄弟!過年好!”
阿爐?蘆根
不知不覺,順河村的春節來得“越來越早”。熱烈祥和的鄉土氛圍里,早早響起過年的前奏:
“一定要來我家過年啊!一定要來!”
“你要是不來,我就直接去敲你家門喲!”
“還早著呢!趙大爺!”我們應和著趙大爺的邀請。
“不早了不早了,我就覺得今年這個年是從頭年四月份就開始過了哩。寒露、霜降、小雪、大雪、冬至——喲喂——今天冬至啦——離過金鼠年只有一拃長了——以往的日子里呀,我老趙過年還怕人來呢,拿啥招待人呀!不僅怕人來,甚至還怕過年!羞臊得很喲!”去年四月份脫貧的趙大爺提起往事,嘖得舌頭嗒嗒直響。
“趙大爺,你現在這是天天過年呀!”扶貧干部們笑著說。
自從趙大爺一家鉚足勁一下子摘掉貧困帽,人精神了,心也活泛了,每每看見扶貧干部的身影,老遠就親熱地喊起來。他總說著讓幫扶干部同自己一起過個年:“過年是我們老百姓頂頂關鍵的事!親人啊!親人是什么意思呢?你們年輕人知道不?親人就是一起過年的那些人哩。”
我下意識看看身邊的扶貧戰友小鐵,他是趙大爺的幫扶責任人。我的幫扶對象住在趙大爺隔壁,我和小鐵經常在一起,親如手足。小鐵是來自浙江的扶貧協作隊員,身板偏薄、彬彬有禮是我對他的最深印象,如今又添上一份由內向外散發的沉穩與硬朗。他在新婚那年,就飛赴這片大西南火熱的脫貧攻堅戰場,至今兩年多了。
雪意漸濃的時候,春聯已經搶先一步道出祝福。我們幫扶干部依慣例,在年前十幾天里就給幫扶對象送春聯、拜早年。小寒節氣,我們走進趙大爺的家,一幢兩層小樓。小鐵揮毫制聯。我說:趙大爺,你也來一句唄。趙大爺退了半步緊緊張張地說:來啥哦?秤砣大的字都不認得幾個哦。小鐵接住話茬說:就是讓您老人家自己出一句橫批呀!六七十年的見識,還能有差?趙大爺哈哈大笑,醞釀一下,朗聲說:老趙迎春!周圍幾戶鄰居跑來看趙大爺家的熱鬧,把新貼的春聯翻來覆去念了好幾遍,嘻嘻哈哈笑個不停……
離春節真的只有“一拃長”的時間了。
差點忘了介紹。趙大爺,本名趙大可,按農歷現年七十歲吃七十一歲的飯。老伴走得早,趙大爺拉扯兒子成人,如今還有了個漂亮伶俐的孫女曼姝。兒子一家通過小鐵走出一條就業脫貧的道路,如今在浙江務工,兩口子月進一萬多元呢。隨讀的小曼姝已經上小學三年級了。一提及兒子一家,趙大爺就會把小鐵的手握得緊緊的,不住地說:他會在年前趕回來,一定會趕回來的,你們兄弟倆要干杯呀,一定要把酒杯碰得哐當響,才是道理。
我看得出,小鐵的笑容里有一絲外人察覺不到的難色。我猜出個十有八九,這時的小鐵,是有點想回家了,回家過個年。平日里,村民們離不開扶貧干部,扶貧干部也離不開村民。但是春節很特殊啊,誰不想在這個特殊的節日里與家人團聚呢?趙大爺性子很直爽,他認為小鐵不說話,就是同意的意思,于是更加興奮了,吟唱似的講起年間物事:臘月小年啊,我們灑掃庭除——除夕那晚呀,我們放開手腳不鋪張,把那張十座的大圓桌擺滿肉,哦,一張哪能算夠,得準備好幾張……
風過鄉村,山水清朗,轉眼到了小年。我貼過春聯,往我的幫扶對象家去,到了卻發現家中沒人。而旁邊趙大爺家卻熱鬧非常,人聲鼎沸,盛興之氣自兩層小樓里沖溢而出。我自語道:這才到小年呢。
我一時把不準趙大爺家擺了幾桌,更把不準有多少人圍坐其間。我猜,我的幫扶對象八成也過來串門了。來不及想更多,就有一些熱情的人拉著、推著我朝趙大爺屋里走。人群中,我發現幾個陌生人,他們竟然操著小鐵一樣的口音跟我打招呼。而坐在他們身邊的,竟然是小鐵!
我這才知道,小鐵把他的家人給接過來了,他們一家人今年和趙大爺一起過年。小鐵熱情地向我介紹著他的父母,他的懷著身孕的妻子。我情不自禁抱住小鐵,搖著他的肩膀大聲說:“兄弟!過年好!”
“回來啦?”“回來了!”
朱谷忠
年關將近,在節氣流轉中變幻著光影的小山村,雖說照樣云開霧散,星隱日出,卻倏地變成磁石一般,散發出無盡魔力,把外出打工的村民,陸陸續續招引回來。
眼下,那條新修的水泥路好像也發生了感應,不時響起摩托鳴笛和親切的笑聲。附近幾只山鳥被驚飛起,又落在柑橘園里幾棵葉片赭紅的烏桕樹上,不停打量那些風塵仆仆的歸鄉人。
“回來啦?”“回來了!”
有人在招呼,有人在應答。而那些踏上故土的人,拎著大包小包,興奮地走著,好像都忘了途中的疲憊。望見熟稔的村影、縹緲的煙縷,胸口就有什么東西在溶化,溫溫的、濕濕的,慢慢涌上眼眶……
山風吹來的氣息,像濾過一樣清新。這個地處閩中北部的小小山村,已經迫不及待掀開冬日最美的襟懷:山嵐低垂,竹林連綿;小溪泛著日光的暖色,泉聲隱含草木的微香;田坡緩緩,房影綽綽,幾處提早掛出的紅燈籠,格外醒目。偌大曬場上,片片篾席鋪滿筍絲、香菇、銀杏果和紅辣椒,幾個兒童在追逐嬉鬧,笑聲與色彩交匯。
返鄉的人們帶著豐收的喜悅,再次回轉田園。這一刻,整個小山村,每一個角落都比以往喧鬧了許多,鄉音飛處,笑語盈盈。
路過村委會門口,一副嶄新的大紅對聯,映入返鄉人的眼簾:接力奔跑,仍需加勁沖刺;千年追尋,圓夢就在今朝。人們放下行李觀看墻上貼出的“榜”。榜上列著村黨支部書記、村主任的任職時間、主要做的工作,條條項項,行行字字,整潔扼要,一目了然:在扶貧干部幫助下,帶領村民通過這幾年開荒種果、科技興果、市場旺果,果園面積達到千畝,并建成柑橘批發交易所,產品遠銷省外市場。這期間,村里還鋪上環村水泥路。全村實現戶戶有毛竹山,家家有瓜果園,在脫貧致富路上邁出了關鍵的一步。
向晚,暖融融的燈影下,老幼齊聚,把鄰居也叫來了;席間,那一壺自釀的米酒,口感純純的,沾唇一抿,無不叫好!隨之,話題又扯到扶貧干部身上,說人家走山澗、爬陡坡,在“精準”上謀實招,用“辛苦指數”換來了群眾的“幸福指數”。
晚飯過后,村委會里開起了返鄉人員座談會,村支書熱情洋溢地發言——
“今后村子的發展,還得要靠大家,繼續走符合實際的路子。村后的山坑,竹筍都是野生的,是不是可以組織合作社搞點開發,再辦起‘電商’?另一點,大家說到要搞旅游,我贊成!不過,如何保留山水風貌,突出鄉土味道,要琢磨透了才行。”
歸來的人們不甘落后,紛紛發表意見。一個說道:聽城里的專家講過,有條件搞旅游的鄉村,先得對村落進行保護。一個接著說:這里邊,包括瓦罐、竹耙、石磨和打谷桶等,現在可稀罕了,都是歷史的見證。還有人補充說:原有的“知青點”可以搞民宿,但得注意內部裝修和陳設,滿足便捷化、舒適化生活需要……
看來,年夜剛近,一縷春光,已提前撥動了小山村許多人的心。那是從深山呼吸出的春光呢,怎不讓人更覺奮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