〇〇后快遞小哥的春節回家路
1月16日,一趟特殊的列車從上海虹橋火車站緩緩駛出,這是一趟供快遞員及家屬免費乘坐的春運專列。有的快遞員打趣道,送了一年快遞,年底也享受一回“包郵”待遇。
出生于2002年的張宣碩是這趟列車上最年輕的“快遞小哥”,上車前一天剛過了18歲生日。張宣碩的老家安徽阜陽是聞名全國的民工輸出地之一,每年有近350萬人在江浙滬等省市務工。
同樣在上海打工的媽媽還沒能放假,張宣碩決定一個人先回老家。按照規劃路線,乘坐這趟列車到達去年12月剛建成的高鐵站阜陽西站后,他還要轉慢車到阜陽下屬的縣級市界首市,再從那里坐小巴抵達位于代橋鎮西郭莊村的家中。
在工作和生活的很多場合里,張宣碩都是最年輕的那一個。初中輟學后,他上了當地技校,學汽修。和小叔一起來上海做快遞員之前,他還隨大叔在溫州的皮革廠干過活兒,給鞋廠供原料,從臨時工干到技術工,月薪從3000元升到1萬元。
每天風吹日曬十幾個小時的臉龐和樸素的著裝,掩蓋了張宣碩的年齡。在快遞業的節奏里,年輕并不會帶來額外的恩惠,大城市尤其如此。
“我是我們網點摔得最多的。”因為騎車快、后筐里快件多,張宣碩去年出了四五次交通事故。一次下雨天,在上海浦東的申江路上,張宣碩騎車拐彎時被汽車擦到,摔出去七八米,快件散落一地。站起來后,他一瘸一拐地堅持送完貨才回去。到家后才發現,腰上、腿腳上至少有五六處傷。他覺得沒必要去醫院,在宿舍躺了一天,噴了些藥,就算養傷了。
這一天也算是奢侈的假期。張宣碩平時每月能休兩天,其他日子都是每天工作十幾個小時。就連18歲生日那天,他也是送貨到夜里12點多才和媽媽一起吃了幾口蛋糕,補上這份“遲到”的祝福。送一單能賺一單的錢,這是很多快遞員不愿放慢腳步的原因。
如果碰上投訴和罰款,只能自認倒霉。有一次,一個客戶嫌張宣碩晚到了一會兒,一個電話打到12315,罰了他500元。還有一次,他在路上與另一個外賣小哥相撞,對方開口就要幾千元的誤工費,最后經警察調解,賠了幾百元。不熟悉業務的時候,十幾個件忘了走掃碼派件的流程,一件罰80元,張宣碩一共賠了2000多元。有了這些吃虧的經歷,他現在謹慎多了。
和很多快遞員一樣,張宣碩對時間的概念,總是以“618”“雙11”“雙12”等購物節為參照。“從‘618’一直忙到春節前,沒休息幾天。”去年“雙11”的時候,他忙得吃不上飯,“就一直送,覺得上廁所都浪費時間。”那個月,張宣碩掙了1萬元。
來上海一年,張宣碩只去過1次外灘,坐過3次地鐵。晚上回宿舍用手機看劇、刷視頻,差不多是唯一的娛樂。他每月工資七八千元,除去吃飯購物的1000多元,幾乎沒別的開銷,現在已經攢了五六萬元。家里去年剛花十幾萬元蓋了三層小樓,他在溫州打工時給家里寄的四五萬元也派上了用場。
家里人覺得他爭氣,上海的同事也給他“好評”:“能干,一個人能送兩個人的件。”和他同宿舍的張海波說,別人不愿意干的活兒張宣碩都愿意去干,別人送累了不樂意送了,他也去送。
作為一個剛成年的男生,他迷茫的時候也很多。到了該談戀愛的年紀,張宣碩卻沒有太多接觸異性的機會,一方面是沒時間;另一方面,無論在皮革廠還是做快遞員,身邊同事都是男性為主,即便有女性,也很少有同齡人。張宣碩開玩笑說,如果以后換工作,要找個“小姐姐多的地方”。
雖然嘴上說著沒什么人生規劃,但張宣碩對未來有不少憧憬——學車、當兵、學門手藝,都已經在計劃中了。他作決定時的參考,很大程度上來源于身邊人的選擇:堂哥和技校的同學都當過兵,堂哥退役后在家鄉的蛋糕店做烘焙師,掌握了養活自己的手藝。
張宣碩也在考慮快遞這份工作對自己的價值:雖然工資不少,但幾乎沒有自己的時間,即便從“快遞小哥”變成“快遞老哥”,做的還是差不多的事,掙的還是差不多的錢。張宣碩的同學在北京通州一家物業公司坐辦公室,掙得比他少,但有時間打游戲,還交到了女朋友。那樣的生活似乎讓張宣碩有些動心。等同學放假回來,張宣碩準備去找他,了解一下北京那邊的情況。
村莊里的道路和河岸空空蕩蕩,綠油油的麥田一眼望不到頭,雪融后的泥土路仿佛踩一腳就拔不出來。張宣碩家剛蓋好的三層小樓還沒來得及裝修,農歷臘月二十三,北方小年這天,一家人就已經在屋里擺上桌椅碗筷,熱熱鬧鬧地吃起了團圓飯。處于皖北地區的這個小鎮平靜、平凡,給不了一個00后少年太多的樂趣,但這里有熟悉的家人和朋友的溫暖。春節過后,他將重新啟程,18歲留給張宣碩的選擇還有很多。
中青報·中青網見習記者 曲俊燕 實習生 宋欣然攝影報道 來源: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