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故鄉里的中國|“北漂”小夫妻:隨縣城父母回農村過年
兒子結婚那年,媳婦兒帶著她在北京商場里買鞋,她瞅著哪雙都貴。但拗不過孩子們的心意,她還是挑了一雙不到400元的皮鞋,“俺還沒穿過這么貴的鞋。”張益達有些慚愧,父母腳上的鞋一般一雙只要百元左右,價格甚至不及兒子一雙只能穿兩季的鞋。
兩歲的兒子牙牙學語,趕在2020年春節前學會了“回山東老家”。這感覺讓張益達似曾相識。
張益達是山東省中部腹地的臨沂市沂水縣人,那座小縣城離北京有600多公里。2005年來北京上大學后,張益達便在此定居,記不清從哪年開始,他口中的“回家”變成了“回老家”。
小時候,張益達概念中的“回老家”,是從沂水縣城回到日照市莒縣上澗村(現日照市嵐山區上澗村),那是父母出生、成長的地方。那時每逢春節,小巴車不知顛簸多久,把一家人送到村前的土路上,步行五分鐘,便可以到爺爺家或者姥爺家。
現在,回老家的路變了,342國道自駕還鄉,一個半小時不再顛簸。人也變了,他要帶著自己的妻子、兒子回沂水老家,再跟隨父親、母親回上澗村的老家,一起給長輩們拜年。
1月24日大年三十,張益達帶著妻兒和父母回到日照市上澗村,在老家宅院門前貼完春聯后合影。新京報記者 張靜姝 攝
買給父親的禮物
農歷臘月二十,母親就在微信上吩咐了:過年回家什么都別帶,家里都有。但剛進臘月,張益達就開始在下班后和休息日張羅回老家的年貨了。
最重要的物件之一,是張益達為父親選的一塊手表。
買手表是因為2019年的一件小事。去年“十一”父母來北京小住,離開很久后,妻子才在床下發現了一塊舊手表。張益達不認識這塊表,是個他沒見過的牌子,表盤磨損比較嚴重,表面有劃痕,里面掉落的小裝飾讓整塊表看起來斑斑駁駁,晃動一下表針就會被打到。
張益達沒聽父母說過落下了什么,但他肯定那是父親的表。“都這樣了,得給他買塊新的。”
逛商場跑專柜、回家刷手機,張益達挑了快一個月。這個平日里的“電子控”可以自己攢電腦,還能幫親友在五花八門的電腦、手機、音箱、耳機等產品中按照性能、性價比等不同需求排序。但幫父親選一塊手表,卻把他難住了。
回到老家,張益達給父親戴上了新買的手表。表鏈略長,父子倆商量著取掉幾節。新京報記者 張靜姝 攝
在張益達的印象里,父親一直就有戴手表的習慣,但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從沒留意過父親的手表什么樣。他在心里揣測著父親喜歡的款式,向朋友咨詢什么樣的表更適合老年人,“沒想到這事兒還挺難。”
最終,他花了1200多元買了一塊天王表,簡約的銀白色表盤上沒什么特別裝飾,也沒有附加的特殊功能。“這種最好,不要花里胡哨。”
出發前,這塊表先被放入了行李箱,又被挪到背包里,最后被妻子放進了貼身的手提包。張益達怕表被壓壞了,“也不能和孩子那些東西堆在一起,別回頭找不到。”
其他重要的東西,還包括幫父親買的兩雙運動鞋。
確定款式前,張益達至少試穿了10雙,每雙似乎都不錯,但他不清楚父親是否喜歡。好不容易敲定了黑色輕便的健步鞋,外表低調,鞋底松軟——這是妻子的推薦,他覺得在理。但尺碼問題又讓他考慮了很久。雖然知道父親的鞋碼是43號,但他拿不準父親腳有多肥——老人的腳會變胖、變脹,鞋子有時需要買大些。他原本買了一雙43號的,可拿回家越看越小,又讓妻子去商場換了一雙大的。
不過今年春節,張益達沒給父親買酒。那是過去每次回家都會送給父親的禮物。
父親愛喝酒,酒比手表、運動鞋更讓他喜歡。但父親太愛喝酒了,如今50多歲,身體狀況大不如前,心臟和血壓都出現過不同程度的問題。
張益達和母親苦口婆心勸父親戒酒無果,只能在行動上讓他少喝甚至不喝酒。臘月里采買年貨時,他每次都在超市的酒架邊徘徊許久,最后一次去超市甚至把一整箱二鍋頭放進了購物車。可結賬時,這箱酒被拎了出來,重新放回了貨架。
從北京到縣城:父母舍不得買的貴東西
臘月二十八大清早,出發前4小時,張益達和妻子便開始往車里裝年貨。
除了給父親的那些禮物,夫妻倆還買了幾個裝滿驢打滾、艾窩窩、豌豆黃等北京特色糕點的大禮盒。橙子、藍莓也都塞進去了,還有三四百元一箱的進口車厘子,個頭大,每一顆都紅得發紫。
沒多久,小500升容量的后備廂就被塞滿了,副駕駛座上也堆成了小山。這像極了兒時隨父母從縣城回農村老家時的情景。“那時候哪怕要輾轉兩次跨市公交車,他們也是能背的背,能提的提,想盡辦法帶些年貨。”張益達說。
從北京回到沂水縣城,張益達給父母準備的年貨塞滿了后備箱。新京報記者 張靜姝 攝
張益達的父母都是上澗村人,先后從村里考出來,留在了沂水縣城工作。在張益達的記憶中,20多年前,他們從縣城帶回老家的吃穿用度在農村都算稀罕物,“糖果、點心、水果、魚、酒,村里是買不著的,拿回來各家都不夠分。”
現如今輪到他回老家,北京有的縣城都有,就算縣城買不到,網購下單也是隔天就到。所以他每次帶回老家的年貨都不怎么“稀罕”,而是一些像車厘子那樣父母不舍得花錢買的貴東西。
對于母親來說,兒子生活在北京,掙再多錢也要花在刀刃上,但她和老伴顯然不是那條“刃”。兒子結婚那年,媳婦兒帶著她在北京商場里買鞋,她瞅著哪雙都貴。但拗不過孩子們的心意,她還是挑了一雙不到400元的皮鞋,“俺還沒穿過這么貴的鞋。”
張益達有些慚愧,父母腳上的鞋一般一雙只要百元左右,價格甚至不及兒子一雙只能穿兩季的鞋。
除了父母,張益達與老家的接觸越來越少。那片他自幼生活過的、熟悉的土地,在他的腦海中已越來越模糊,越來越陌生。
這些年里,家鄉的老友到北京開會、學習時會與他見面,借著一頓飯的工夫聊聊彼此的生活。縣城變成了圍城,外面的人看著里面的人舒心愜意,有時間掙錢,有功夫花錢,拼得起房子和孩子;里面的人認為外面的人光鮮,還在追憶著上學時想象中的詩和遠方。
其余多是微信里的溝通。母校沂新中學翻新,過去和發小嬉鬧的教學樓已經拆了好幾年;家門口的小沂河正建起兩座廊橋,遛彎兒納涼更方便了;下班路上,母親又在河邊的公園里抓了“結留龜兒”(蟬),這是張益達兒時和父母經常抓來打牙祭的美味。
不過這些七零八落、細枝末節的圖景,已很難在張益達腦中拼湊出一個完整的、記憶中的縣城。
從縣城到農村:四代同堂過大年
臘月二十九,母親李勤五點多就起了床,開始收拾東西。這一天,她要和丈夫一起,帶著兒子、兒媳、孫子回上澗村的老家。
盡管不愛吃牛肉,但頭幾天,她把一大盆牛肉在爐子上燉了好幾個小時,燉到又軟又爛。這是她為老家的長輩們精心準備的禮物。
除夕當天,張益達和母親、兒子一起在老家院子里貼福字。新京報記者 張靜姝 攝
與張益達一樣,帶著孩子們回老家過年是李勤春節時最重要的儀式。兒子、兒媳都是獨生子女,雙方老家相距上千公里,每兩年才有這一次闔家團圓的機會。
兒子從北京帶回的特產也被她分裝成小包,哪些東西要給誰,她心里早有了數。“這盒茶葉給你姥娘(姥姥),她屬龍,肯定喜歡。”那盒茶葉的包裝上有一個金黃色的龍形雕塑。
過去回一趟農村老家,算上換乘等車的時間,要三個多小時,“不這么折騰哪是過年呢?”李勤說,現在開車一個半小時就到,她相當滿足。
李勤92歲的母親在村里獨居,一個人住在一間七十多年的老房子里。?
老人身體硬朗,不愿到同村的兒子家中居住,平時都是自己在家做飯。她戀舊,不愿兒女過渡修繕這間老屋,雖然院子里的月季花一年比一年繁茂,但老房始終是泥墻、木門、老家具,一切都是她童年記憶里的模樣。
大年三十這天,同村的親戚以及從北京、天津、日照、臨沂趕回的孫輩們齊聚老人家中,無所謂什么豐盛的家宴,但必須要來拜拜年,探望一眼。輪到張益達的兒子拜年時,孩子口齒不清地喊著“老姥姥”。老人耳背,更是聽不清楚,對著曾孫笑瞇瞇地念叨“好孩子,好孩子”,還端出了備好的吃食。
除夕當天從上澗村返回縣城,張益達收到了親戚們送來的“年味兒”。新京報記者 張靜姝 攝
張益達夫婦也在姥姥家見到了各家的嬸子、妗子們,嘗到了她們端來的豌豆饃、夾糕、棗山、發團、油炸粿子。這是他一年才能吃一回的舊味道。“發好的白面里夾一層糯米,蒸熟后四方切塊,吃的時候再上鍋餾一下。可得小心啊,燙嘴!”
離開上澗村時,賢惠的山東媳婦們做出的傳統面點,親戚們秋收的花生、板栗,還有嬸子頭天夜里剛剛宰好的雞全被裝進了張益達的車子。去的時候,后備廂是滿的,回來時,后備廂被塞得更滿。
同題問答
新京報:用一個詞來總結2019年,以及為什么?
張益達:忙碌。
我在計算機行業工作。2019年,整個行業面臨很多壓力,項目跟進比較緊張,經常加班。家里有個兩歲的熊孩子,做父母是需要學習的,我感覺我學習的速度趕不上他成長的速度,總是面臨新問題。
新京報:過去一年家鄉最大的變化是什么?
張益達:上次回家是2019年初,很短暫的幾天。這一年家鄉有什么變化,我還真不知道,春節假期過完了我才能回答這個問題。
新京報:新的一年有什么期待?
張益達:把上一年的壓力疏解一下,工作上有所突破,學習更多新東西,掙更多錢。延續一下去年后半年培養起來的孩子睡著后看一個小時書的習慣。家人都能身體健康。
新京報:你最關心的社會問題是什么?
張益達:肯定是新型冠狀病毒肺炎,關注疫情進展,管好自己和家庭別給社會添亂。而且因為我媽媽是醫務工作者,昨天他們醫院已被列入首批定點治療醫院了,希望疫情及早被控制,所有一線醫護人員都能平安。
(文中張益達、李勤為化名)
新京報記者 張靜姝
編輯 滑璇? 校對 李立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