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聞記者 黃霽潔 實習生 劉昱秀 沈青青 陳媛媛 張卓
這是武漢最不尋常的一次除夕。
街頭巷尾少有賣年貨和對聯的店鋪,水果店和小型超市也門面緊閉,最擁擠的地鐵線路、最熱鬧的商圈都空蕩蕩的,偶有路人經過,也是口罩蒙面,行色匆匆。
有1100萬人口的武漢城在除夕的前一天“封”住了。截至1月24日24時,從這里發端的新型冠狀病毒肺炎已蔓延至全國29個省(區、市),國家衛健委收到累計報告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確診病例1287例,他們中多有武漢工作、居住和旅游史。
23日10時開始,武漢全城公交、地鐵、輪渡、長途客運暫停運營,機場、火車站離漢通道暫時關閉。24日12時起,武漢的網約車也停止運營。
從外地回到家鄉的年輕人,目睹升級的疫情憂心忡忡;無法確診的肺炎病人焦急地等待被隔離治療;把父親和丈夫送上抗疫一線的妻子,在忐忑地等待他們平安歸來;還有另外一些片段,比如被女兒哭鬧相逼放棄出車的出租車司機,又被女兒勸上了路,去幫助那些出行困難的人,而無奈與家人分離,留守武漢的女兒,在疫情中意外實現與父親的和解。
2020年,武漢的除夕靜悄悄的,身處城中的人們卻是心緒翻滾。
回武漢的年輕人: 憂慮著,年還是要過
得知武漢“封城”的消息,李曉心酸得想哭。
她在上海讀醫學碩士,1月19日回到家鄉武漢。在家她起的早,23日6點45分就起床了。
穿好衣服準備去洗漱,李曉才發現手機微信里一堆信息,點開一個好友的群,發現大家在瘋狂轉發武漢“封城”的截圖,是長江日報發布的通告,“全市城市公交、地鐵、輪渡、長途客運暫停運營;無特殊原因,市民不要離開武漢。”
李曉去微博上搜“武漢封城”,看到央視新聞的微博也轉了這個信息,知道這是真的,她一下子有點情緒爆發。
前幾天,她心里一直有隱隱的恐懼,這種感覺19號就有了,她下了高鐵站,出站人群中只有7、8個戴口罩,感覺大家都不在意疫情,不過火車站的警防力量似乎加強了,每個出站口,在列車抵達時,就有6-10個穿迷彩制服的武警模樣的人在把守。
疫情比她想象中還要嚴重,在當地醫院實習的朋友告訴他,病房里收了很多病毒性肺炎病人,但沒確診為新型冠狀病毒肺炎。
1月20日,她和這個朋友在漢口見面,她罩了三層口罩,在離疫情發生地7公里左右、也是武漢最繁華的江漢路,目測日流量不低于萬人,但大家都是一副高高興興過年的樣子,幾乎沒人戴口罩。
朋友說,她在一個偏僻的分院工作,也收治了一整個病區的疑似病例,醫生資源緊缺,她的老師不是呼吸科,也被抽調到門診收治發熱病人,這天剛好接診了一個20多歲的高度懷疑病例,老師讓所有實習生都不要去醫院了。這讓她更加緊張。
李曉決定不跟別人接觸,為了保護自己,也不給別人添麻煩。回家后,她取消了和朋友約好的所有聚會,一直沒出門,21、22號唯一出門就是拿口罩的快遞,買了300只給自己和父母。
很多朋友發信息給他,問“你還好嗎”、“你情況怎么樣”。她想到一會兒要出去見到父母,就讓自己冷靜下來,決定得做點什么。和還守在武漢的朋友聊天,發現大家都在屯物資,就琢磨要去超市買東西。
父母也起床了,她說市內交通停了,“封城”了,可以看得出他們心情凝重,但是表情還是很鎮定,這就是家人會有的狀態吧。父母開始商量要不要回到他們各自的老家陽邏和江下,但年關武漢反而是一座空城,相比之下或許更加安全,一直也沒有商量出結果。
媽媽的很多親朋好友也打來電話,用著急的語氣互相問,“你那邊好嗎。”李曉的爸爸是國企員工,今天還有最后一天班,她勸爸爸不要出門,“這是工作”,爸爸特別堅持。昨天晚上,她臨時收到通知,今天要開會督促大家做好防疫工作。李曉只好給爸爸戴上口罩、帽子,差點想讓她帶護目鏡,但家里沒有,看她戴著近視眼鏡也覺得安心一點。
快9點的時候,李曉趕緊收拾一下出門,走15分鐘去中佰超市,其實可以騎共享單車,但是一切跟人接觸的東西他都不敢碰了。
路上的人不多,也可能是將近年關了。但超市里人頭攢動,走到跟前,就想趕緊去看看有沒有貨。蔬菜柜臺上,番茄、西蘭花、黃瓜菜還是有的,但是新鮮的綠葉菜都空了,優惠減價的商品都賣完了,物價沒有特別上漲。
李曉買了很多速凍餃子和面條,覺得最實在,能撐到初七、初八左右。買泡面的時候,她聽到身后持續了快一分鐘的咳嗽聲,聽上去肺部有啰音,嗓子里有痰,心里很警惕,但是覺得自己不能過度反應,沒作聲。回頭一看,一個老太太,沒戴口罩,嚇得她拎著籃子就往別的地方跑。
在她前面選泡面的中年女性和員工抱怨,怎么只剩這幾個味道了!員工就跟她說,因為你來晚了,很多味道都被拿空了。那個人沒有接話,默默地塞了好幾包在自己的車里。
走的時候,李曉看到貨架上只有10袋米,她問售貨員,倉庫里還有貨嗎?售貨員說,所有的貨都在架上了。
李曉“封城”后在超市采購,貨架上的米袋數量已不多。
收銀隊伍排挺長,李曉前面有8、9個人,大家都不怎么講話,戴著口罩,拎著一堆滿當當的吃的用的,有中年大叔的購物車放著5、6桶油,也有年輕女孩買了很多洗手液。她總共買了200塊不到的食物,但冰箱也塞不下了。
一回到家,李曉就把窗戶全部打開通風,脫下外套后用免洗洗手液消毒,又把買來的東西包裝擦了一遍,然后再洗手,再用酒精棉片把手機整個擦一遍。又從頭到腳好好洗了個澡,用酒精搓手,她覺得自己都有一點病態了。
中午,李曉的媽媽從菜市場采購回來,買了各種能買到的新鮮蔬菜,拎了好多袋子。飯桌上她講起來在菜場的“搞笑經歷”:她買完蘿卜,回頭想再去看看的時候,已經坐地起價,價格翻了一倍,平時土豆1、2塊一斤,昨天賣到了6、7塊,“也是難得一見。”
小年夜,李曉本來準備一家人一起吃年夜飯,置辦年貨,“封城”的消息出來,他們都不敢出門。李曉一直擔心在外上班的父親,下午2點時他終于回來了,回來前在微信上發來一條消息,“今天加油站人有點多”,去加油站,那時候已經加不到油了。
對于不去吃年夜飯,親戚們都同意。從23日下午到24日中午,一家人就再也沒有出門,唯一接觸外界的渠道就是網絡和窗戶。小區人不多,但能看到窗外有外賣小哥穿著穿戴整齊的騎手服,帶著口罩,匆忙而過。
在家待著,李曉和父母聊聊天,看看電視,自己找了一直想看但沒看的書翻一翻,不然干坐著只會越想越慌。看書間隙,她還是會搜一搜新聞,關注疫情的最新進展。
今年年夜飯雖然少了點熱鬧的感覺,但三個人也很快樂,父母早早把對聯、福字貼好了。
湖北這里過年喜歡做炸貨,早上他幫著媽媽炸魚丸,拿出之前備著的腌魚、腌肉、蝦、排骨,在廚房忙活。家人群里的氣氛也還是熱鬧,親戚們會發來除夕快樂的表情包,宅在家里可以看的片單,聊聊近況。爸媽給爺爺奶奶打了電話問候,老人們也知道,“最近不太平,不要出去晃。”
現在,李曉唯一的憂慮就是“封城”會持續多久,如果春節后武漢社會恢復了正常運行,大家回到工作崗位,她可能又會開始慌了。
出租車司機: 女兒不讓我出車,又勸我出車
“封城”之后,武漢地鐵公交都停運了,張國明開的出租車成了城里最主要的交通工具。
25年前,張國明買了一輛車,開始做出租車司機,他當車主,再從外面找了副班司機幫忙分擔著開。武漢缺副班司機,運氣好的時候可以三個人開,運氣不好就兩個人,兩個人開就沒有假期,一年365天,幾乎天天都在外面跑。
武漢疫情爆發后,副班司機不愿意開車了,張國明只能自己開。
1月22日,張國明接待了一名乘客,帶著自己媽媽和小孩去醫院看同事生孩子,目的地正是接診眾多發熱病人的武漢大學中南醫院。乘客要求張國明把車開進醫院才肯下車,當時醫院已經停滿了救護車。
女兒張璇聽到父親回家說起這件事,在家里又哭又鬧,堅持不讓爸爸再出車。
第二天早上,張璇和父親收到了武漢“封城”的短信,交通也停運了。看到通知后,張璇問父親醫生護士沒車上班怎么辦?病人著急去醫院,救護車怎么辦?
“你要不去幫幫大家吧。”張璇在微博上看到還有人的爸爸也是出租車司機,也還在出車,糾結良久后,張璇還是下決心讓爸爸出車。“那我出去轉轉。”張國明答應道。
張國明不愿意帶口罩,總說太悶了,開窗也不是,關窗也不是。雖然出租車公司給駕駛員發了口罩和“84”消毒液,但是口罩質量不好,是單層的,“84”也是水貨。張璇只好叮囑父親戴上她準備的N95口罩。
“封城”以后,部分沒來得及放假的公司中午都放了,人流量很大。中午11點,張國明出門了,下樓給女兒搶了顆大白菜和面條后出車了。他在微信上給張璇發了張自拍,自拍中他戴上了女兒給的N95口罩,并告訴女兒自己保護得很好。
“我想給他打電話,又不敢總打,我怕打擾他開車。”張璇一邊不忍心看到市民出行受到影響,又一遍擔心著父親的安危。張璇跟爸爸約定好,下午四點一定回家。
23日下午五點了,天下雨了,很多人下班要回家,而張國明沒有按約定的時間回家。
下午六點了,“爸爸打電話了!馬上回來”接到父親的電話,張璇抑制不住地開心。
飯桌上,張國明跟家人聊起今天的經歷。下車休息的間隙,張國明遇到一位年輕人,騎著自行車,氣喘吁吁的,問他:“師傅走不走”。張國明說走,到達目的地后,打表顯示50元,年輕人說:“師傅給你個吉利數字”,然后給了張國明60塊,說了句“謝謝師傅,不找了”便揚長而去。
當天早晨張國明還在微信群里收到了市客管處的通知,說不允許出租車“不打表”、“一口價”、加價、議價。但他卻沒想到,還會遇到這樣的事情。
張璇問父親這個特殊時期開車有沒有補貼,張國明卻反問道,“那醫院醫生都沒補貼呢,誰敢提這個?”
大年三十,武漢的網約車停運,巡游出租車也開始實行單雙號限行。張國明今天沒有出車,而是選擇和家人一起在家里吃年飯。
張璇的親戚本來都要來家里吃年飯,但疫情嚴重后,他們都不來了。張璇媽媽提前準備了很多菜,這會兒,也不用去超市搶購了,這些菜還夠吃好幾天。
年飯由張國明來準備,盡管親人沒來,但張璇不覺得心情受到影響,“大家一起對抗嘛。”
一切如昨,張國明給女兒準備了一桌她最愛吃的飯菜。
張國明一家的年飯。
一線醫生的家屬: 只望家里的兩位大夫平平安安
這個年,洪雯過得忐忑,她的丈夫和父親都在抗擊新型冠狀病毒感染肺炎的一線。
1月17日晚上,洪雯倚著床頭刷手機,正準備睡覺,先生抱著5個月大的兒子玩,她再一抬頭,發現先生靠著臥室的門框盯著自己看,像沒事兒人似的說,“我們科室收到通知,即將作為收治病毒性肺炎患者的專門科室,最近兩天所有床位都要騰空。”
洪雯什么話也沒說,低頭繼續盯著手機看,卻看不清楚屏幕上的內容,眼淚已經在眼眶里打轉了。
洪雯十五歲時趕上非典,父親所在的武漢市腦科醫院開了發熱門診,醫院要求醫護人員手機開機,24小時隨時待命。父親經常累到回家倒頭就睡,那段時間他和母親分床睡,就怕傳染到家人。當時,洪雯還不清楚父親距離生死有多近,也不懂得害怕。但今年的肺炎疫情她特別害怕,因為家里還有一個孩子。
這時,先生突然對著兒子唱起了“說句心里話”里的歌詞, “你不扛槍我不扛槍,誰來保衛祖國,誰來保衛家…”洪雯知道,先生是唱給她聽的。
作為醫生的女兒,洪雯是在父親的“缺席”中長大的。小時候她對父親沒什么印象,他不是在醫院上班,就是在外面巡回醫療。十五歲中考那天,武漢的天很熱,好朋友在進考場前和父親深情地擁抱,往考場內走時,還能望得到她父母站在欄桿外招手。但一回頭,“就看到我媽在一群父母中間孤零零安靜地望向自己”, 她的心里不是滋味。
后來洪雯嫁給了醫生,以為自己習慣了“缺席”和面對危機,但那天晚上,她還是一夜無眠。
后面兩天,洪雯聽先生說,以前住在科室的病患全部強制出院,不然會造成交叉感染。“先生每周有兩天值夜班,不值班時回家也很晚。他在醫院穿防護服給病人取樣的時候,鞋子還是會暴露在外,所以回家時都會把鞋子脫了,關在大門外。”
左一是洪雯的先生。
先生也會和洪雯說起白天醫院發生的事,“每天都能聽到新增的醫護人員疑似或確診病例,每聽到一次我的心就緊一次。”此外,先生同事在外租房住,主動和家庭隔離的例子也屢見不鮮。萬一不幸中招,總還能保證一個人照顧孩子。“現在先生晚上睡在客廳沙發,我和孩子在臥室,也算是在家隔離。”
大年三十,洪雯的先生上24小時班,家里只有她和婆婆,婆婆9月份從湖南到武漢幫著帶孩子。原本是計劃回她父母家過年,但洪雯的先生,父親都奔赴一線救治患者,“也是擔心出門孩子抵抗力不足”,只是和母親通過視頻問候,讓母親視頻看了看外孫。
“今年過年,一切從簡。只是希望家里的兩位大夫,和千千萬萬奔赴一線的大夫平安健康。”洪雯說。
肺炎病人: 冷清的除夕,盼新年有轉機
大年三十,早上8點多,黃蘭和丈夫就全副武裝戴上口罩出門了,今年她沒有像往年一樣早早在門上貼上福字,把家里收拾的一塵不染。防盜門外沒有貼福字和對聯,只殘留著往年留下的膠帶痕跡。
街道上冷冷清清,視線所及的地方都難得看到行人,只有兩三個包裹嚴實的路人在等網約車。武漢“封城”以后,黃蘭每天去醫院吊水都得等上20多分鐘才有網約車接單。從家到醫院要30多分鐘的車程,她不愿意給別人添麻煩,早早下樓在路邊等。武漢的街頭見不到賣年貨,對聯的商鋪,水果店,小型超市也緊閉著門。
黃蘭出現感染癥狀已經有9天。1月6日,她在武漢市第四醫院常青花園院區住院調整血壓,隔壁病床轉來一個高燒的新型冠狀病毒肺炎患者,這位患者后來被隔離。但黃蘭15日出院后,接連出現感冒、低燒癥狀,吃阿莫西林膠囊和肺部消炎的藥,也沒有緩解。
此前,她的姨夫也出現發熱等癥狀,很快不治身亡。姨夫去世第二天,姨媽也出現肺炎發病癥狀,醫院沒床位,黃蘭表妹打市長熱線才住進中心醫院。21日被確診,第二天轉院到定點醫院治療。
21日晚上,黃蘭再次發燒,去協和醫院看病,發現“整個大廳都是患者,都沒有落腳的地方”。醫院其他門診都停掉了,只有急診內科,床位非常緊張,只登記了下,說有床位再通知她。
22日一早,丈夫帶她去武漢市中醫醫院拍片子、做血氧檢查后,醫生說像是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的癥狀,讓去定點醫院治療。
上午11點,他們到協和醫院排隊等號。大廳里,排隊等號的隊伍排成蛇形,拐了幾道彎。兩人拿雨傘墊著坐地上,坐一會兒站一會兒,排了六個半小時的隊也沒排上。最后托朋友找關系,他們晚上才在另一家定點醫院輸上液。
黃蘭在定點醫院輸液。
因為遲遲無法確診,也無法辦理住院,黃蘭不愿再去定點醫院。現在,她每天去一家非定點醫院輸液加抗病毒肺炎藥緩解癥狀。
黃蘭一個人安靜地坐在輸液區,丈夫在科室外面的走廊踱步,有時走廊里有了空座就坐下歇會兒。她所在的病房,80來平米,有一百多個病人在輸液,有的沒位子,只能坐地上,還有一些病重的,做皮試需要站起來,“站都站不住”。
除夕這天上午9點多,女兒打來電話,“今早發燒了嗎?多少度?聲音為什么聽起來更嚴重了?什么時候能住院?”一連串的問題,黃蘭喘氣都有些吃力,還是假裝振作些回復了女兒。電話那頭是一陣沉默。
今年元旦,女兒催促黃蘭到北京過年,3歲大的外甥女和姥姥很是親近。但看到武漢衛健委通報的疫情,黃蘭意識到情況比較嚴重,她決定不去北京過年了。
想到往年一家人過年的場景,黃蘭說話的停頓變得更長。北京的新年不允許放鞭炮,但郊區還是會放一些,每次聽到鞭炮響,她就逗外甥女開心。丈夫和女婿一起準備年夜飯,大蝦,魚,牛羊肉做一大桌子菜。春節聯歡晚會一家人會看到最后一個節目“難忘今宵“,再互相問候“過年好“。
今年除夕,黃蘭留守武漢的家里,甚至都沒有去超市搶購蔬菜,肉制品和面食,也沒打算準備年夜飯。一碗白粥喝上兩三口或許就是今晚的年夜飯,“現在真的是一點東西都吃不下,就是去面對所有可能發生的情況吧。“
昨天來醫院打針的時候,看到有患者拽著大夫的衣服哭喊“我也發燒,救命呀”心里很難受也很無奈。實在挺不住了,央求大夫借一張床平躺了一會兒,才緩過來。
新年來了,她的愿望是能得到正規的隔離治療。
留守武漢: 別樣的“團圓”
紀涵在武漢某互聯網公司做運營,今年是她和男朋友在一起的第三個年頭。之前的兩年春節都是帶男朋友回到自己老家,荊州石首,和父母過。今年,男朋友和紀涵商量一起回廈門回家過年,去見他的家人。
最后兩人買好1月23日10:25飛往廈門的機票。紀涵提前一個月就給男朋友的爸媽、奶奶、小姨準備好了禮物。也在腦海中預演過了見家長的場景。
臨出發的前一天,紀涵收拾好了行李,把自己養的狗寄托在了大學同學家里,同時給自己的貓咪也在閑魚上找好了“臨時喂養官”。“喂養官”來上門拿鑰匙的時候,紀涵把家里最后一包螺螄粉送了出去。一切準備就緒。
紀涵和男朋友說自己一切都準備好了,就等見他家人了。男朋友卻突然說“要不我們別回去了吧”,紀涵一時之間無法理解男朋友的想法,因為他們兩人都沒有任何癥狀,精神和食欲都很好。男朋友解釋潛伏期是兩周,自己沒有百分百的把握,不想冒險回到家里,害怕萬一自己被傳染,回去后又會傳染家人。
男朋友和家里人說了自己的想法后,家人還是勸他們回去,說你們回來吧,回來后我們就四個人在一起,也不出去吃飯,也不去見其他親戚。紀涵和男朋友本來就沒有很堅定,被家人一勸,便還是放棄了不回去的想法,決定按照原計劃回廈門。
臨出發的前一晚,紀涵和男朋友并睡不著,他們一直在刷著微博,更新新聞動態。看著新聞彈窗一個一個地彈出,病歷一例一例地增加,男朋友最初的擔心和恐慌也隨之增加。
23號凌晨一點多的時候,他們還是退掉了機票,決定待在武漢過年。收到了退票消息后,紀涵依然無法入眠,內心十分糾結,不知道自己的選擇是否是正確的。
凌晨兩點,紀涵看到了武漢“封城”的消息。瞬時間釋然,像是給自己找了一個心里安慰,“現在‘封城’了,即便我沒有退票,也走不了了”。
一直到五點多,紀涵放下手機,開始說服自己睡覺,告訴自己特殊時期如果不好好睡覺的話免疫力會下降。
但想到自己這么晚才睡,一覺后醒來會不會超市里的物資都被搶空了,紀涵開始焦慮。把男朋友叫醒來開始在線分頭下單囤物資。在京東生鮮和沃爾瑪小程序上囤了八百多塊錢的“干糧”,紀涵才安心地睡了過去。
上午醒來后,訂好的外賣物資一直遲遲未到。紀涵打電話給商家,商家說十點半前下單的物資都會正常派送。但紀涵和男朋友還是很擔心,怕不會送過來。于是中午,她和男朋友帶上口罩,走出家門,去家附近的菜市場買菜。
街上的人很少,可以看出來大家都是去買菜的,帶著各式各樣的裝備,塑料袋、購物袋、雙肩包,大爺大媽推著那種小推車,還有人拉著拉桿箱。
走進菜市,并不像是之前視頻中看到的瘋搶場景,大家整體上是平靜的。只是在有一個店家新補了白菜后,身邊的人競相擠過去搶著買白菜。菜價也并不像是網上看到的一顆白菜要35塊,他們48塊買了兩顆很大的白菜。
回來的路上,街上陸續有幾位陌生人看到他們手里提的白菜前來搭訕,“你買的白菜多少錢呀?在哪里買的呀?”,紀涵覺得有點好笑,覺得危機時刻,大家之間的距離仿佛拉近了。
還沒走到家門口,就在樓道里聞到了一股燉牛肉的味道,這讓紀涵開始想家、想自己的父親。
這是她嚴格意義上第一次不回家過年,去年因為和父親起了爭執,自己賭氣說堅決不回家。當時也是和男朋友去超市買了一大桌子的零食,打算兩人留在武漢過年,自己堵著氣說“我在這里有貓有狗,過年也挺好”。但在春晚的倒計時響起時,紀涵想到獨自在家的父母,哭了出來。在大年初一的凌晨,和男朋友訂了回家的機票,回到了父母身邊。
但今年,是真的回不去了。
紀涵和父親的關系一直不是很好,她和父親分享了自己發的退票不回家的微博。和父親說好神奇啊,居然會有這么多陌生人來評論點贊我。過了一會兒,她就看到自己多了一個粉絲,是新注冊的賬號,頭像還是灰色的,是父親拿自己的實名注冊的。
除夕夜,紀涵和男朋友準備煮火鍋,然后和家人視頻拜個年。
紀涵和男朋友的年夜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