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孩家庭里的“高齡大孩”
大年三十,小曾與妹妹親昵互動,母親在一旁看著。新京報記者 肖薇薇 攝
我的同學小曾今年26歲,有個3歲的妹妹。
小曾的爸爸是一名公務員,媽媽是老師。在做獨生子女的前十年里,她時常想有個弟弟妹妹陪她玩,但在嚴格的計生政策下根本不可能。23歲時,她大學畢業的第一年,隨著二孩政策的放開,爸媽高齡生了二孩。為此她試過以爭吵、冷戰、絕食的方式反對他們,最終帶著抗拒的心情接受了這件事。
這樣的二孩家庭在我的家鄉湖南省洞口縣并不少見。特別是2015年全面放開二孩政策后,早已經成年的獨生子女們,突然成了一個小娃兒的哥哥或姐姐。有報道把這些比弟弟妹妹大接近兩輪的前獨生子女稱作“高齡大孩”。她們和弟弟妹妹之間有同輩的情誼,也難免因巨大的年齡差而產生疏離。
小曾的媽媽希望小曾學會關心愛護妹妹,也在教妹妹多多親近姐姐,“作為獨生子女長大,她們這一代人還是不知道怎么和弟弟妹妹相處,這是我們做父母的責任”。
70后爸媽的二孩夢
在小曾的朋友圈里,同齡人一部分在曬自拍,一部分人開始曬孩子。
她也會發自拍和妹妹的視頻。小視頻里,妹妹穿著粉色睡衣,伴著音樂,一會兒扭扭腰一會兒擺擺手。為避免出現“這是你孩子?真可愛”之類的評論,她會配文“吾家小妹”、“看妹妹撩人的舞姿”。
“如果別人說‘你這么年輕,就有個這么大的孩子啦?’,我反而會很開心,這樣說顯得我看起來年紀小。”
其實在成為一個小娃兒的姐姐前,她經歷了一段抗拒二孩、心情苦惱的時期。
2015年10月,她回縣里家中準備公務員考試,爸媽在電話里突然問起,“二孩政策放開了,你想要個弟弟妹妹嗎?”她果斷回答,“不想。”
“我想要個弟弟妹妹的時候,她們拒絕了,我已經長大了,不需要一個弟弟妹妹。”她輕聲說。
對小曾而言,擁有一個弟弟妹妹的想法在小學時曾萌芽過。那時,來家里玩的伙伴們傍晚都得回家,剛剛還一片歡聲笑語的家里一下安靜下來,只剩下媽媽陪著她寫作業,“那時候做夢都想要個弟弟妹妹”。
那是計劃生育政策非常嚴格的時期,公職人員只能生一個孩子。小曾爸爸說,從沒想過去違反政策再生一個。
“沒想到計劃生育政策會放開。”小曾爸爸回憶,2015年10月29日,他們看到新聞:中共十八屆五中全會決定,全面實施一對夫婦可生育兩個孩子政策。他的朋友群沸騰了,同齡朋友之間互相通電話討論這事。小曾媽媽的同事也在討論,“身邊不少朋友都想再生一個,大家情況不同,60后很羨慕,他們怕懷不上,我們70后都非常想再生一個,80后的朋友不那么積極。”
差不多相同時間,小曾的幾位同齡朋友都被爸媽問了同樣的問題,她們無一例外果斷拒絕,“不想要,沒必要,你們想帶娃,可以等等帶孫子”。
幾天后,小曾接到爸爸電話,他表達了父母二人的決定,“我們打算嘗試一下,順其自然看能不能懷上。”她直接掛了電話。再接到電話時,爸爸說了幾點理由,“我們生二孩也是為了你好,第一是你能多一個有血緣關系的親屬,第二是政策放開了不要浪費,能多生一個肯定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表哥表姐堂哥們都來勸她,“都是為了你好,你以后就知道了。”“我一點都沒有感覺到是對我好,他們也說不出為什么對我好,反正他們的爸媽沒打算再生。”
架不住一撥撥的說客,她和爸媽各自退讓了半步,“給你們一年時間可以試試,如果不行就放棄再要一個孩子的想法。”她心里想,爸媽這個年紀再懷孕幾率不大,過幾個月,他們要的孩子想法自然而然就淡了。
“世界上有了一個和我長得很像的親妹妹”
從姨媽口中得知媽媽懷孕的消息時,是在2016年11月的一天晚上,她與爸媽約定期限的最后一個月。
她有幾秒鐘的愣神,打電話向爸媽確認后掛斷了電話。此前的11個月里,小曾和爸媽沒有再討論過任何關于二孩的話題,一個月一個月過去,她以為爸媽已經打消了念頭。
憤怒、反感和難過的情緒交織著,一下爆發了。她把自己鎖在三樓,連發了幾條朋友圈,用一大段一大段的文字表達她的無法接受。爸媽打不通電話,姨媽也敲不開房門,只能在門外不停給她做思想工作。
小曾的爸媽在次日一大早趕回縣城。他們敲不開房門,只得在門外說了一堆有個弟弟妹妹的好處。最后他們加了兩條,“多生一個更保險,你看現在失獨家庭那么多;家里的一切你想要的都給你”。
“我畢業了要開始工作了,不要家里什么錢。”小曾隔著門與爸媽爭吵,之后幾天沒有理他們。
“我最生氣的是他們問我時我說不想要,他們還是懷上了,我肯定要表達一下我的態度。”她把自己鎖在房間里,拒絕與爸媽溝通。
但媽媽已經懷孕了,她再生氣也說不出“讓媽媽把孩子打掉”之類的狠話,“再鬧下去也沒有意義,之前氣不過就威脅威脅他們,叫他們下次重視我的想法就好”。
接下來的幾天里,小曾的爸媽當爭吵沒有發生過一樣,偶爾打電話來問她復習的情況,絕口不提媽媽懷孕的事情。憤怒的情緒消散在平靜的生活里,小曾開始擔憂,畢竟這一次媽媽已經是45歲的高齡產婦。
小曾去市里陪媽媽住了一個月,順便參加公考面試培訓。好像一下子回到了高中時候,她每天早出晚歸,媽媽總在家等她。
到第二年暑假前,媽媽挺著大肚子,心情很好,靠在沙發上聽小曾說旅游時的趣事。
媽媽生產的那天晚上,小曾剛回到縣城的家里,迷迷糊糊聽到姨媽接到電話,“要生了”。她等了一會兒,沒有人上樓喊她一起去市里的醫院,她在床上翻來覆去不停看手機,一直沒有未接來電。她給爸爸發了一條短信,“媽媽說希望順產。”
到第二天中午,她接到爸爸電話,“媽媽生了個妹妹,都平安。”她心里的石頭落地了。
小曾趕到市里時,媽媽躺在床上氣色不錯。妹妹包在襁褓里躺在一旁,粉嫩嫩的,姨媽們見到她都說,“妹妹和你長得很像,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感覺挺奇妙的,世界上有了一個和我長得很像的親妹妹。”小曾說。
3+1的相處模式
今年的大年三十,按照慣例,小曾一家人回村里老家陪奶奶過年。一大早,小曾的爸媽帶妹妹從市里開車趕到老家,她與男友從縣城出發。雨淅淅瀝瀝下個不停,車停在村里泥濘的土路上,她拎著一條活鱖魚和一袋糖果小跑進堂屋。
媽媽坐在堂屋桌旁烤火,一看到她,轉頭喊:“姐姐回來了,柯柯來,喊姐姐。”妹妹穿著碎花圍兜、戴著紅色帽子正跑來跑去,聞言跑進媽媽懷里,不肯吭聲。
小曾笑著喊了句“柯柯”,妹妹才露出臉來瞧了瞧姐姐。姐姐提著東西走去廚房,妹妹邁著小短腿,跟在姐姐身后。
這樣的情景發生在姐妹倆每一次見面時。由于爸媽帶著妹妹住在市區,小曾和男友住在縣城里,一個月只能見上一兩面。
小曾輕輕拿住妹妹的小紅帽的頂端,逗她喊姐姐,“姐姐給你買了火火兔啊。”妹妹終于松口喊了句“姐姐”。
妹妹第一次叫姐姐時,小奶音帶著家鄉話的口音,可把小曾逗笑了。她拍下妹妹牙牙學語、唱歌跳舞的視頻,發在朋友圈里。她理解了朋友圈里狂秀萌娃視頻的寶媽們,“小孩子真的可以帶來很多快樂”。她笑稱,這是不用負責任,就體驗了一把做媽媽的感覺。
“我們是三個大人,陪著一個小孩長大。”小曾媽媽說,在他們看來,小曾已經長大了,“她看著我們對妹妹這么好,也能想到以前我們也是全心全意愛她,對她好的。” 如今小曾也在學著對妹妹好,像給妹妹買個玩具,跟家里視頻時都會關心妹妹,“這些她之前可能自己都沒想到”。
吃完午飯,小曾與男友打算先回縣城,大年初一再來拜年。看到姐姐提上背包出門,妹妹在媽媽懷里一直向著姐姐伸手,見姐姐不理,撇嘴帶著哭腔喊“姐姐”。
媽媽安撫她,“姐姐先回家一趟,明天再來陪柯柯玩。”妹妹哭得更大聲,半個身子朝姐姐撲過去,小曾忙伸手抱住她。
“和她相處時間太少了,一見面不熟悉不讓抱,玩起來了又要分開幾天,她可愛的時候挺好玩的,哭了我不知道怎么哄。”小曾系好安全帶,翻著手機里剛拍的照片。她感慨,希望今年能考到市里工作,可以有更多時間和家人相處,多陪陪爸媽和妹妹。
在小曾的規劃里,她準備在今年組建自己的小家庭。她也準備婚后這兩年生個寶寶,“這是人生必須要完成的一件事”。
■ 同題問答
新京報:用一個詞來總結2019年,為什么?
小曾:新開始,這一年找到了另一半,將要組成新家庭,換了新工作,接觸一個新領域,有了新挑戰。
新京報:過去一年家鄉最大變化是什么?
小曾:交通越來越便利,通了高鐵,小縣城公交更多更準時,減緩交通壓力,上班出行都更方便了。
新京報:新的一年有什么愿望和規劃?
小曾:希望考到市里工作,可以和家人更多時間相處,多陪陪爸媽和妹妹。
新京報:你最關心的社會問題是什么?希望怎么改變?
小曾:扶貧問題。去年我和其他基層公務員都忙于扶貧工作,組織了很多老百姓技術型培訓,幫助他們找工作;現在嘗試電商扶貧,通過網絡平臺幫他們推廣農產品,效果還行。希望老百姓不要返貧,真正實現脫貧奔小康。
新京報記者 肖薇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