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臺人張佩(化名)沒有意識到,每天在家操作手機App就能賺錢的她,通過上傳個人收款碼收來、抽成后又轉走的錢,其實就是賭客們在賭博網站充值的賭資。
像張佩這樣的還有上萬人,他們通過注冊會員,聚集在羅某某團隊的App平臺上,為三十余家境外賭博網站走賬。
與羅某某團隊的“人海戰術”不同,另一邊,有著技術背景的丘某某,創立了深圳愛貝信息技術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愛貝公司),他的團隊通過注冊空殼公司申請支付賬戶,并開發將微信、支付寶、銀聯等多個支付通道聚合一起的軟件工具,為近兩千家商戶提供資金代收、結算,涉案金額92億元。這使得這些商戶既可免于行業合規監管的審查,又能繞過支付平臺的開戶審查,完成營收。這些商戶中,近8成開發運營的是非法棋牌類游戲。
澎湃新聞(thepaper)近日從山東煙臺、遼寧大連兩地警方獲悉,兩地警方相繼破獲上述兩起提供非法支付結算服務的非法經營案。在支付行業監測監管加強的情況下,上述虛構交易背景、虛設支付場景的支付結算方式,受到諸如網絡賭博,網絡色情等一眾網絡灰黑產業青睞。伴隨著公安機關的高壓打擊,網絡支付生態也將得到凈化。
“一站式”支付結算
對愛貝公司的偵查線索,源于對一家名為“趣網”公司的查處。大連市公安局沙河口分局經偵大隊副大隊長范延群告訴澎湃新聞,該公司開發了一個色情視頻App, App通過截取上傳色情視頻引誘用戶,充值成為會員可以觀看全片。
一個色情App是無法通過審查開通接入諸如微信、支付寶、云閃付此類合法第三方支付通道的,范延群說,公安機關在辦案時發現,是愛貝公司在其中扮演了代收而后進行資金結算的角色。
愛貝公司多名高管在接受警方訊問時講述了愛貝公司的運營模式:注冊數個空殼公司,然后用殼體公司向微信支付寶等平臺申請開通支付通道。技術部門把多種支付方式加工包裝成一個軟件工具包,這個工具包的作用就是,安裝之后,在用戶選擇支付的時候能跳轉含有多種支付方式的通道。這樣用戶支付的資金實際就進入了愛貝公司囊中。愛貝公司與商戶簽訂合同,約定在規定的時間內將資金結算給商戶。而愛貝公司的盈利,就是從中收取一定比例的服務費,這一比例一般在1%左右。
范延群介紹,愛貝公司的做大,以至后來號稱中國最大的“聚合支付”平臺,游戲行業市場的開發是一個契機。
在深圳擁有一家游戲開發運營公司的柏先生告訴澎湃新聞,一款游戲,通過玩家充值獲利,要申請一個支付通道,首先公司的資質必須要全,同時游戲本身也要通過審查獲得版號。市場上一款游戲大多壽命只有一兩年時間,而一個公司往往同時開發多款游戲去搶占市場。柏先生稱,如果每款游戲都資質齊全再去申請支付通道,很不劃算。
“一站式”便利的支付結算通道,最初良好的信用,以及更重要的,愛貝公司的這些客戶,不再需要一個完備的資質來保證這是一個“健康”的客戶,甚至可以完全“裸奔”。憑借這些“特質”,愛貝公司迅速占領市場。在柏先生看來,愛貝的知名度已經到了“行業里面的人都知道。”
愛貝公司的商務經理蔣某某坦陳,后來,愛貝公司承接了一些灰色地帶的棋牌類游戲業務,也有一些網絡賭博和網絡色情的業務。
深圳愛貝公司 本文圖片均由警方供圖失控的資金
按照相關法律法規規定,從事資金結算業務必須取得由中國人民銀行頒發的支付牌照。
中國銀聯股份有限公司風險控制部高級主管王宇介紹說,支付牌照不僅僅是一張牌照,它意味著接受監管、提供備付金、核查下游商戶等全方位的風險防控制度。在沒有支付牌照的情況下從事資金結算業務,行為本身已經違法,也將會導致一系列資金安全風險。
王宇介紹,案例中的這種支付結算方式,實際上虛構了一種商戶交易的場景,進入監測視線的不再是玩家或者用戶與商戶之間的交易。這違反國家反洗錢相關管理制度的基本要求,影響對交易的真實性以及合法性的判斷。
與此同時,資金的實際路徑也被隱匿了,客觀上幫助非法資金轉移,給追繳非法資金帶來障礙。
再有,商戶結算資金面臨被平臺非法截留、挪用的風險。愛貝公司與下游商戶進行結算都設定的有一個周期,短則一周,長則一個月。這就意味著,在愛貝公司這里,形成了一個資金池。當交易量巨大的時候,這個資金池就更加龐大。案件信息顯示,高峰時期,愛貝公司一天的代收資金多達四五千萬。而這些資金,全憑愛貝公司自己支配,游離在監管之外。
事實證明這種挪用的風險并不僅僅是潛在的。大連市公安局沙河口分局常務副局長劉漢存介紹,在今年8月份辦理案件時,已有超過3000萬元資金被丘某某挪用,并且被投入的愛貝公司境外業務再度出現虧損。“如果沒及時查處,后果可能會更加嚴重。”
中國人民銀行大連市中心支行會計財務處處長朱焱認為,由于這種網絡平臺具有涉眾廣、信息傳播速度快等特點,如果不能及時有效打擊這些非法網絡平臺,一旦出現風險,不僅是人民的財產會受到損失,更會對社會金融穩定產生不利影響。
萬名“收款員”
相比愛貝的空殼公司支付賬戶通道走賬,羅某某團隊的走賬模式更加隱秘。
2018年,羅某某經一位朋友介紹了解到,可以開發一款App,通過發展大量一般正常用戶利用支付寶、微信賬號成為“收款員”,為賭博類網站提供結算服務抽成獲利,而這名朋友負責介紹業務。
隨后羅某某找自己同學開發了一款名為“抓蛋”的App。煙臺市公安局經偵支隊副大隊長梁洪超介紹,“抓蛋”App通過技術手段,一端實現與賭博網站連接,另一端連接“收款員”,當賭客在賭博網站點擊充值或者購買籌碼時,這一支付指令就會跳轉至“抓蛋”App。另一端的“收款員”們在線排隊等到接單。接到派單之后,App就會顯示該單的應收款金額,同時在金額的下面會生成一個黑框,收款員根據收款金額用自己手頭的微信賬號生成一個收款碼,并把收款碼截圖發送到黑框上。最后這一收款碼會顯示在賭博網站的支付頁面上,需要充值的賭客會掃描這個收款碼付款。
這樣,錢就由賭客到了“收款員”的手中,“收款員”扣除每筆1%的傭金后,將錢提到自己的銀行卡中,而后轉到發展自己的“團長”卡中。“團長”可以從每個手下“收款員”收款金額中抽成0.5%,然后根據平臺的指令再將相應數額錢轉到包括羅某某等核心成員以及賭博網站自己的銀行賬戶中。每個賬戶應該轉去多少錢,平臺會根據既定的利益分配計算好,“團長”只需要按指令操作就好。
為了防止“收款員”、“團長”等人把錢卷走,他們往往會被要求交納萬元左右的保證金。而保證金的數額,也決定著他們每天的接單數額大小。
因為只需要躺在家里操作手機就能賺錢,并且發展“收款員”意味著更多的抽成,“收款員”的數量發展迅速,起步的時候發展自己的親戚朋友,然后一傳十傳百。最后經警方查明,“抓蛋” App自2018年底上線運營,發展“收款員”超過萬人,涉及全國十余省市,非法結算資金數額超過15億元。
隨著業務的增長,羅某某團隊又相繼開發了“打字練習”、“趣跑”兩個平臺,除了名字不同,功能等方面與“抓蛋”完全相同。
借用親朋賬號
在家帶孩子的全職太太張佩,就是在親戚的介紹下,2018年底下載了 “抓蛋”App,并注冊成為一名“收款員”。
騰訊安全專家衷意說,事實上,“抓蛋”平臺就是將賭資交易隱藏在正常的用戶收付款行為中,也隱匿在海量數據之中,這增加了風控模型識別的難度,更易逃避監管機構和第三方支付機構監測。
當然,“收款員”手中的微信號不時還是會被風控監測到,因涉嫌賭博而被封號。一方面接單越多,提成越大,另一方面也為了使得交易更像用戶日常的收付款行為,每個“收款員”手中往往掌握著數個包括自己和家人名義注冊的微信號,然后同時操作幾部手機排隊接單。算上被封的賬號,張佩前后4個月時間里,用了十幾個賬號,包括以自己丈夫、母親等人名義注冊的,她每天在家里操作著三四部手機排隊接單,張佩平均每月可賺取傭金在一萬元左右。作為高層,羅某某在不到半年的時間里獲利高達三四百萬元。
今年4月,在公安部經偵局和山東省公安廳經偵總隊指揮下,煙臺市公安局出動200余名警力,對涉及全國10余個省市的重要涉案犯罪嫌疑人收網。截至目前,對主要犯罪嫌疑人采取強制措施,其中24人已被檢察機關批準逮捕。目前案件已經移送檢察機關審查起訴。
公安部有關負責人表示,非法網絡支付社會危害巨大,是支付領域“毒瘤”,造成大量資金脫離監管視線,危害金融安全。非法網絡支付還成為資金型犯罪賴以生存的“血脈”,極大助長電信詐騙、網絡賭博、傳銷等犯罪活動發展蔓延,危害社會安全穩定。同時,非法網絡支付催生公民信息買賣、銀行卡買賣、虛假商戶注冊等黑灰產業鏈,擾亂經濟市場秩序。公安機關將持續嚴厲打擊此類犯罪活動,切實維護金融市場秩序,維護百姓資金安全,凈化支付市場環境。同時,也提醒廣大群眾:不要出租、出借、出售個人賬號,防止他人以你的名義從事非法活動。否則,輕則會影響到公民個人征信,重則可能涉及違法犯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