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菠蘿·硬貓
真利子哲也的《從宮本到你》(劇場版)入選了日本2019年度《旬報十佳》。2018年的電視劇版也是高分佳作。看到電影前,不妨先看劇。
小公園,風和日麗。在平庸的日常風景里,池松壯亮兩眼通紅,使勁憋住眼淚,無聲地揮拳、沖刺、倒立。再次逼近鏡頭的臉變成廟宇里四大天王的樣子,眉眼怒目,嘴角上揚。
這個人,以身體為容器,把社會人的內心活動外化為火山噴發的景觀。
池松壯亮飾演的職場新人宮本浩是文具公司的推銷員。有人可能會問:利潤微薄的文具也需要推銷嗎?穿梭于街巷不起眼的文具店,不得不向迂腐頑固的文具店老板低頭的宮本,雄心和現實一經對比,便顯得滑稽。
《從宮本到你》講的是不成比例的困獸斗:當百分百的純粹心遭遇現實,巨人踏入錯綜小人國,滾燙的心擱淺在荒涼沙灘,渺小的宮本,像現代社會的堂吉訶德,沒有一點勝算。
剛開始有那么一小段時間,他還沉浸在“人生最快樂的時光到學校為止”的心情中。在這種夢還未醒的朦朧光暈中,宮本開始與車站女神甲田美沙子(華村飛鳥飾)交往。他的戀愛始于急欲證明自己,終于戛然而止,毫無懸念一定會被甩。
戀愛對象是美沙子或是別人不會有什么差別,這一點宮本自己也很清楚。在學校,長得好、體育好就能受到女生歡迎。一旦踏入社會,動物求偶法則隨即失效。在車站大吼著向美沙子介紹自己的宮本,實際上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想要證明和得到什么。
宮本原始的戀愛沖動在噴薄而出的瞬間就失去了純粹,其中摻雜抓住救命稻草,證明自己原有價值的“雜質”,注定這場戀愛將沖突不斷。日式別扭到極致的宮本,每時每刻都揪住自己不放,反復鞭打戀愛動機不純的自己。與美沙子的戀愛,自然不得善終。
戀愛失敗后,他胸口的火球沒有熄滅,反而愈加熊熊燃燒。文具銷售的工作,看上去實在不值得花費如此力氣。淺香航大飾演的銷售對手益井戶是“正常世界”的代表。此人衣冠楚楚,老辣狡猾,做事優游有裕。對宮本來說重要得不得了的帝皇制藥訂單,對他來說只是生活的零碎,謀生手段的一種。
宮本和益井的較量,就像蠅量級和重量級的互博,結果和戀愛一樣不言而喻。手捧一顆向往純粹的心,宮本神經質地拷問每一步職場動作,鉆進是否道德、是否職業、是否符合榮譽、是否自私利己、是否有利他人的循環火圈中,無法自拔。
他是胡思亂想的巨人,時刻在燃燒。愣頭青、一根筋;待人唐突、對己暴虐已經不足以形容宮本。他行路就像賽跑,別人邁開雙腿輕松優雅,他的雙腿被可笑地拴在一起,不斷跌倒。
宮本不是孤立無援,他有上至課長小田(星田英利飾),下至前輩神保(松山健一飾)、同事田島(柄本時生飾)的力挺。但幫助也解不開縛住他雙腳的繩子,繩子是他親手系上,無比珍視。這個幸運的掃興精,得到很多幫助的時候發愁,“如果我輸了,那些幫助我的人能得到什么呢?”快樂的時候他也笑不出來,“怕一笑就會有什么不好的事情發生。”
如果宮本生活在現實中,他會得抑郁,然后一蹶不振。漫畫和漫改影視劇給了宮本一張兇猛神靈的臉,一具百折不撓的暴力身體,一股不管什么滋味都要100%品嘗的勇氣。戀愛中他沖進冰冷的海,工作中匍匐跪倒街頭,統統是令人不知所措的異類。每一集中,宮本都會若干次地嘶吼、用力鞠躬,在崩潰的邊緣聲嘶力竭。
他每次以肉身撞大山的行為都像指甲撓玻璃,令人難以忍受,同時感同身受。劇中,宮本清醒的自白與他的瘋狂并存。對觀眾來說,清醒是我們,瘋狂是宮本。互相撕咬的兩種聲音,都能引起青年的深深共鳴。
《從宮本到你》的編劇/導演真利子哲也接受采訪時表示,他真正想表現的是“只有通過身體才能獲得的,人類最直接的生理性”。四年前,真利子哲也的《錯亂的一代》同樣入選年度《旬報十佳》。柳樂優彌飾演的青年無差別發泄怒火,不假思索地全速奔向毀滅。純粹的破壞中卻升華出純潔,宛如明月從荒山后升起。
在無可奈何中,暴力或許是最接近純粹的形式。當然這里指的是赤手空拳的暴力,仿佛獸類相斗,無詭詐,全受本能驅使。《熱血高校》系列為何如此無厘頭,又如此讓人熱淚盈眶,亦是同理。不受利益驅動的肉搏,擁有不可思議的純潔。
同樣純潔的宮本,因為社會人的身份,比前述廢青角色們多了很多欲望——戀愛的欲望、成功和被認可的渴望、友誼的需求……比“獸”更具人性,又免不了受動物本能和身體沖動的煎熬。由二人組合MOROHA演唱的片尾曲《革命》的放誕熱血下,是不可能實現的水月鏡花。歌與池松壯亮重復12遍(每集隨主題曲放一遍)的獨角戲相輝映,悲意漸漸洇開。